遠遠地,王七嬸終於盼來了那個模糊的身影。也顧不得帶了雨水的台階濕滑,一路衝下樓去。趕在玉籬媽之前堵在了路口。
玉籬媽眼見王七嬸冒了出來,站在門口等自己。心裡一暖,腳下的步子也邁得快了幾分。
「你這幾天是怎麼回事?要不是三平今早上碰見你,我都要抓瞎了!」
玉籬媽有話說不出,只覺得這王七嬸雖只是交心的好友,實在比自己的親閨女還親上幾分。不會在節骨眼上給自己添事堵心不說,還事事幫襯自己,自己也不知道哪輩子修來得福,能和這樣有情有義的人交好。這幾日裡來的犯愁一下子湧了上來,眼睛不由自主就泛紅。
王七嬸一看,才幾日不見的人,眼窩深陷,臉色蒼白,嚇了一大跳。玉籬媽雖性格溫和,卻歷來是個柔中帶剛的。自打兩家做了鄰居以來,這樣人前示弱的事情,實在不多見。就是玉籬爸截肢的時候,人雖愁苦,說話做事都還是強撐著的。
王七嬸心裡敲著鼓,一邊趕忙把玉籬媽拉到個背風不礙眼的地方才細細問起來。
「這麼說,最近人前人後傳的是真的?」
對著王七嬸有什麼好瞞的?玉籬媽竹筒倒豆子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我是沒法子了······她那倔脾氣和她爸一樣樣地。她爸也不表態······。」
「我就是不甘心!得空,你得幫我勸勸她!」
王七嬸連連點頭,心鬆了又緊,緊了又鬆。俗話說得好,真正是牆倒眾人推。心裡把那亂嚼舌根的又罵了遍。
「這是一定的。這麼多人還供不起個大學生?這孩子想得太多了些。絕對不能讓她回來!」
這卻不是王七嬸慌慌忙忙找玉籬媽的原因。王七嬸睃了眼玉籬媽,這才猶猶豫豫地起了話茬。
「接到村上通知了吧?······」
玉籬媽卻是一點不顯驚訝,點了點頭。
「昨天晚上王德友來說的。旁的沒提,只說村上開會說魚塘重新承包的事,讓明天晚上去村委會。我這心裡憋得慌,這不趕早去塘子裡看看。」
自己一點點挖出來的,又拾掇了這麼多年,這才像個樣子······說不氣悶,誰都不會相信。
這還算好的,還沒跑去大吵大鬧。
王七嬸瞭然地點點頭。見玉籬媽還算穩得住,開口也容易了些。
「我和他爸這兩天琢磨著,這事吧,是不是也該給玉兄弟透個口風?一來,這事看著越來越大,怕是瞞不住的。與其突然讓他知道,心裡難受,不如緩著點好。二來,玉籬爸歷來是個極有主意的,這事,我們這些榆木疙瘩想不通泰,興許他行?」
玉籬爸的確是個極能幹,腦子好使的人。可是俗話說,胳膊掰不過大腿,況且如今又沒了一條腿,再強的人,也有氣短的時候。王七嬸這前半句話是實打實地蘀玉家著想,後半句卻是起的寬玉籬媽的心思。不過話一說完,就覺得聽起來不是那個味兒。這麼多全胳膊全腿的人,
把事情往玉籬爸這麼個沒了條腿的人身上推算什麼?難不成其他人還都在邊上看著?王七嬸想到這裡,趕緊看了看玉籬媽,只擔心她也想岔了。所幸,玉籬媽一副思索的摸樣,好似並不介意,又想到王七私下和自己商量的事,心裡這才放下。
玉籬媽這幾天來,人雖閒著,心卻備受煎熬。先前百般刁難玉籬,都讓玉籬給堅持了下去。索性就做個甩手掌櫃,把家都丟給玉籬,讓她徹徹底底體驗體驗生活的不易。這樣一來,也還是打的讓她知難而退的主意。幾天下來,玉籬卻愣是咬緊了牙關,硬挺著。不說斷了那個心思回學校去,倒是越忙越有勁頭的樣子。適得其反,這是玉籬媽始料未及的。才將將好沒多久的口裡,一夜又起了瘡。到了後兩天,真還就是沒了精神,躺在床上養著。就這樣,這死丫頭還是不悔改。
王德友來家的時候,玉籬媽還在和丈夫掰扯。這幾天愁著女兒的事,倒是把這件大事一時丟了開。一時又急又悔又恨,玉籬端水過來的時候,伸手就給了女兒一下。玉籬卻也不避不躲,
不偏不依地被打了個響亮的耳光。
玉籬媽想到這裡,心裡都還止不住地懊惱。玉籬長到這麼大,這可是玉籬媽第一次動手。因了昨晚這一出,早上也躺不下去了,也不想在家和玉籬面對面,就去了塘子裡。如今有了王七嬸勸慰著,把一肚子苦水倒了一半,人倒輕省多了。
「你說得不錯。我起先打算著,能一手把這事辦好,也省了多少口舌,多少操心。如今看來,倒也不必。她爸倒是比我想得中用得多。心思倒是活泛。」
王七嬸聽著,一頓。
玉籬媽卻是想著這幾天玉籬爸的態度還有些綴然。自己和女兒都鬧到了這個地步,明眼人一看也能猜著個**分。玉籬媽既著急上火玉籬不肯去學校,又擔心玉籬爸知道了傷心難過;
要好好教訓教訓玉籬吧,又怕驚動了玉籬爸;還有家裡,地裡,塘子裡,大大小小若幹事。任是隨手挑起一件來,都是讓人勞心費力地。四面八方的煩惱一股腦撲來,玉籬媽只覺得自己快站不住了。就這樣,還咬緊了牙撐著,不就是顧念他都這樣了,怕他心裡更苦楚?沒想到,這裡自己撐不住倒下了,他倒好,事情只差一層窗戶紙就捅破了,還能裝聾作啞,任由女兒想幹什麼幹什麼。這個家,真是要亂了!
玉籬媽想到這裡重重歎了口氣。又對王七嬸解釋。
「昨晚王德友來的時候,玉籬他爸也沒避開。我都沒提什麼,倒是他說年前就隱隱有人提過重新承包塘子的事。想來,就算以後有什麼,心痛歸心痛,倒不會措手不及了······」
想到這裡,不由心裡又生疼。想當初挖塘子的時候,有人就跟玉籬爸開玩笑:人都當牲口來使。可不是?那大半年,玉籬爸天不亮就去挖土背泥,一整天下來,也只吃飯睡覺能歇歇。牛也不過如此。
想到這裡,玉籬媽像是對王七嬸,又是對自己說。
「不管怎樣,這塘子我拼了命也要護住。他們要也行,只要不怕背人命。」
王七嬸嚇了一跳,慌忙勸道,
「可不能亂說話。什麼死啊活地,你要有什麼,玉籬和她爸可怎麼不辦?路是人走的,辦法也是想出來的。我們就不是諸葛亮,我們還這麼多臭皮匠。可不是當年你說給我聽的?!」
玉籬媽正要破涕為笑。這王七嬸現在拽起文來,也是出口成章了。聽王七嬸這一說,又滿心唏噓。想當年,王家是怎樣個破落法?現如今呢?兩層的小洋樓在村子裡也是數得上的。反觀自家,這土坯瓦房雖牢實,可年成比玉籬的年紀還大。真正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王七嬸見玉籬媽想得出了神,以為聽進了話去。這些日子來,一個婦人家獨自頂著,這樣的滋味自己挨過,實在不好受。就小心翼翼試探道:
「要不今晚我和她乾爹一起來家,我們好好合計合計?」
玉籬媽想想,搖搖頭。
「玉籬爸說,這才開始。要下雨還得先颳風。充其量明天也就是明面上先吹吹風。要有說法,還看以後。你和七哥這些日子陪著我們家操心勞力,真是過意不去。往後有什麼,我們這臉皮也磨厚了,還要煩勞你們。」
王七嬸人前人後一張利嘴。對投了緣的人,卻是實心實腸,沒那麼多花哨。聽玉籬媽這麼說,
也不多言語。倒是聽著玉籬爸知道了這事後不但沒灰心還能舀主意,一下子就放心了不少。
又撿著好聽的話寬慰了玉籬媽一回,兩人這才各自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