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絃琴從堯舜以來流行於世,其音淡雅脫俗,空谷傳音重生之夢璃。在這個時代,是最被士人們推崇的樂器。可以說,這時的士大夫們,很少有不會彈琴的。琴聲便是心聲。世人都認為能彈出佳作上品,繞樑而三日不絕的琴曲,其為人一定不可能是無理不教之徒。
那面具少年的神情也是一動,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小姑子的琴竟彈得如此之好,吟誦之詞竟然聞所未聞!
這一首琴曲,彈得飄轉明快,流暢如風,蕩氣迴腸中,似乎在他的耳邊傾訴著傾慕與無奈,以及不能相愛的決絕。於有無形間,極盡風流。周圍的少女皆是不語,嬌羞地沉浸在那吟唱之詞中,耳畔似乎還聽得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詩句。
這真是好句!
這個夢璃是有大才的!
也許是我們錯怪了她!
少女們看向那嫡字大旗下的齊家馬車,目光慢慢變得有些善意了。
眾少女在怔忪間,並沒有注意到,隨著一陣秋風吹過,那玉郎馬車的車簾,隱隱翻動,露出一抹白玉的手臂,和艷紅的紗裙!
這種靜寂僅僅維持了一會,便聽得女子大叱的聲音,「齊氏夢璃,你琴藝雖好,可聽聞幾日前你佛前出醜,有不恭之嫌,今日又在玉郎車前獻藝。真真不顧堂堂齊門世家麼!」
透著薄薄的車簾,夢璃見到西邊的車隊裡走出一個大約十六歲的少女,滿頭上儘是金玉珠寶,髮髻下的鵝蛋臉,塗滿香粉的眉目卻並不清楚。她這一聲問,立刻得到周圍眾女的附和。
「姒珠說的對重生之夢璃!氏族女子怎得如此輕浮!」
「是了,是了,莫不是只她會彈麼?真真可氣!」
她們這一片議論聲還沒有開始擴大,便被一聲斷喝截住「佛法以心為本,以身口為末。心中慈悲既真佛在身,心中狠辣即使日日泥胎死物,叩拜千年亦不過惡念纏身?我敬玉郎高潔,如天上流雲,一呼百喏作雷鳴,一曲訴請,不做他想!爾等自重,勿再嚼舌!」
在這個時代,作為正統氏族的女性,如果不敬神佛是會被世人鄙視的。夢璃前面這一句禪語,「佛法以心為本,以身口為末。」向眾人展現出自己對於神佛虔誠與恭敬。
至於後半句話,哪一個美男子會不喜歡別人稱讚他呢?高帽人人可帶,尤其是長相俊美者!
她的兩隻雙手緊握,胸口傳來陣陣的刺痛,前額點點汗水順著臉頰流下,她這是在賭!
這句話太冒險了!很可能令她萬劫不復,但也可能讓她獲得聲譽。
她記得,前世,有一個遊方乞丐,於廟堂呈大字躺睡,直到日上三竿,眾人欲綁他見官,他卻朗聲大笑,直指蒼天「佛心寬廣,怎不容我一寸土也?」玉郎聞後,只說一句「此非庸人!」,那乞丐便得放行,白撿了性命,此事世人皆知。
如今重經一世,既想脫離原來的宿命,只有用此話引起玉郎注意了。
她心中正忐忑,忽聽得外面有人朗聲傳話「玉郎有言:『我來華魯數月,一直沒有什麼收穫。直到今日方才覺不虛此行!齊氏嫡女,善!』斯~~~這一句話,引得周圍一片驚歎聲!
剛才叫做姒珠的少女還想上前挑釁,聽聞此話便堪堪不語。狠狠地瞪了夢璃的馬車一眼,不情願的回了車隊!
夢璃突然沒了力氣般,癱軟至榻上,這次劫難,竟然就真的過了。
自此以後,不會再有人當眾拿這件事情詆毀她了!
自此以後,世人只會記得她的琴藝被玉郎贊!
「女郎,請容相見!」那人來到夢璃所在的馬車旁,躬身施禮。
夢璃猛地坐直身子,婢女乖巧得為她掀起車簾。入目,是個三十許的中年劍客,雙目圓闊,身有九尺,那劍客上前一步,用僅他二人可聽到的聲音說:「郎君有言,齊家嫡女,狡黠善辯,可知罪否」
說完,大笑著離去。
夢璃登時滿面通紅,望著那侍劍客歸隊,只見面具少年一抬手,眾僕從速度加快,而那些女郎此時才如夢方醒,悻悻地看了幾眼齊家的馬車,便紛紛囑咐車伕,緊追著玉郎去了。
夢璃再次軟到至榻上,許久,悠悠開口「入別院前,勿吵醒我。」婢女小心翼翼地道「諾!」自家的女郎,果然異於先前,以前每與人爭辯,必不得要領,三兩句便退下陣來。如今每句話說完,那姿態慵懶卻暗含力道,讓人不敢違背,真真的信服。
夢璃再次醒來時,馬車『咯吱咯吱』地滾動聲,在這樣的傍晚,顯得很悅耳。馬車行至西郊桃林,這裡風景空曠,人煙少有,確是齊家所屬的別院。
剛踏進青石園門,夢璃便瞟到楓樹蠻紅,青黃萋萋,一進這裡,便感覺到了一股清新安逸之氣。
再往前走,是自己熟知的屋堂,前世就是在這裡,她度過了三月漫長的時光。這一世齊元除了命她遷居別院,並沒有其他的處罰。前世時她被罰每日抄寫經文,不得外出,過的是極痛苦的。於是好不容易回府,就急急打探王卓的消息,才知道這三個月裡,變化如此之大。
頭一件便是華魯國君百里奚的姨母,商童夫人來到臨淄設宴,邀請臨淄琅琊王氏及各大家族,齊家作為氏族之首,當然在受邀之列。只因夢璃堪堪受了罰,作為庶女的夢嫣便出席了,在商童夫人面前,大展才藝,於臨淄名聲大噪,一夜之間,稱為臨淄第一才女。
緊接著整個臨淄都在傳言剛剛封為卓信侯的琅琊王卓,戀上臨淄第一的才女夢嫣。她慌忙著去夢嫣處問詢,夢嫣雙目含淚,「長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諒我!我,我不會……」夢嫣溫溫弱弱地拉著她,眼角卻撇見父親齊元,立刻恐懼萬狀,脫離了她向下一倒,「阿姐,只要你消氣,我怎麼都可以的。」
「夢璃,你怎可如此欺妹!」齊元的呵斥逐漸靠近,自然,緊接而來的便是被罰……
夢璃後來才知道,原本商童夫人曾暗示讓自己的兒子——世子稷下娶夢嫣為妻。這稷下,相傳容貌上可與玉郎一較高下,且天資聰穎,深得王妃喜愛。夢嫣若攀上這門皇親,又怎會看起僅僅位到公卿的王卓。
她心中不知多歡喜得意呢,表面卻不動聲色。自己卻不知有詐。「若無四郎,我生無所戀!」
那之後,她絕食三日,瘦弱成骨,身體本就疲弱,加之服田氏之藥久矣,內火上揚,昏厥不醒。齊元恨鐵不成鋼,卻因亡妻又憐她身體孱弱,只得硬著頭皮登門求親,王卓愛戀著齊家夢嫣的事情,那時已經是盡人皆知。這齊元只說是為女求婚,司徒王謹自然以為是為了夢嫣而來,便允諾了下來……這李代桃僵的婚姻便是她悲劇的緣始。
再後來,聽說那稷下世子雲遊野外,不知何處!商童夫人得知夢嫣並非嫡女,也不再提及此事,無奈下,夢嫣才嫁給了王卓……這前世的畫面,清晰如在昨日。
夢璃終於慢慢轉身,一步一步,對,這以後,就這樣步步小心。眼下,這一切悲劇還未發生,她還有時間將這一切逆轉。想到這,她不禁心中安慰道,「不怕,這一次,定會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