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作家,寫作曾經是我的夢想,後來是我的謀生手段,再後來是我揮之不去的夢魘。
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作家,我是新興的互聯網作家。
準確的說,我是一個網絡寫手。
在互聯網大規模普及的時代,網絡寫手這個職業應運而生。而我,正是這個群體中的佼佼者,俗稱大神。
從學校走出來的那天,對寫作的夢想讓我毫不猶豫的加入了網絡寫手大軍,那時,除了一個手提電腦,我一無所有。
我的第一本書,在新書期就衝到了網站總排行榜上,後來就是上架銷售,出書,版權,一切順利得超出想像。
再後來就是第二本,第三本書,每一本都有上百萬訂閱,每一本的版權都被搶購,每一本都給我帶來不菲的收入。
再到後來,我的書需要預定,甚至預定數目達到十八本之多,而我碼字的速度也像雪崩一樣,迅猛而堅定的增長著。
我在得到金錢報酬的同時,擁有了上千萬書迷,多少美妙的事情,不是嗎?
那段時光,就算是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怎麼說呢——就像我指縫間的極品雪茄一樣,散發著淡淡的溫暖味道。
可是,當寫作褪去了夢想的光環,變成了不得不為的負擔時,我厭倦了。
於是,在完成了預定的書之後,我宣佈封筆。
同時,為了不再被小說佔據大腦,我選擇了旅遊。
可我悲哀的發現,我竟然無法逃離我自己編織的世界。
我在世界上最繁華的金鼎大街品美酒看美女,街邊的大屏幕上正在播出新電影預告片。我一笑,那是一部科幻片,是我的第十本書改編的;
我在人流洶湧的流沙江邊看潮,耳邊傳來人們興奮的大喊:潮來啦!快看看有沒有潮頭獸!我搖頭,潮獸的故事來自我的第十九本書,一本;
我在風景秀美的南山頂上吹冷風看日出,背後的大石頭上刻著一行字:某年月日南山之巔比武留念。我歎息,南山比武的典故出自我的第六本書,一本武俠小說;
我坐在城市的咖啡廳,台上演奏的鋼琴曲是以我的第十五本書命名的,那是一本言情小說,我沉默;
我走在鄉村的小路上,下學的孩子們笑鬧著跑過,手裡舉著的奇幻小說是我的第三本書,我無語;
我想借遊戲麻痺自己,可是熱門的網絡遊戲都改編自我的小說……
慢慢的,我不想再與人接觸。
我在荒無人煙的熱帶沙漠行走,
在遠離海岸的外海海域深潛,
在與世隔絕的原始部落借住,
在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徒步。
我遠遠的避開喧囂的人群,其實是想避開我的小說。
可是我無法逃避我自己,獨處的日子裡,我著魔一般構思情節,不能自已。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年。
三年後,我總算明白,不管我在哪裡,都無法逃離我的小說,所以我決定面對。
我換了個筆名,換了個網站,重新開始。從新人新書到再一次成為網站大神,我用了一年。
我再換筆名,再換網站,這次成神祇用了半年。
……
我不再四處旅遊,窩在電腦前,迅速的把自己吃成了一個胖子。
即使這樣,我的手指依舊靈活,在鍵盤上跳躍的時候,就像精靈在月光下舞蹈。
我敲出來的字符似乎有著某種魔力,它們凝結而成的文字,天生帶著打動人心的力量。
我的書一天比一天更加暢銷,
我的書迷數量一天比一天更加龐大。
可是我自己卻一天比一天更加迷茫。
我發誓,我痛恨小說,痛恨與小說有關的一切,我不想聽,不想看,不想思考,更不想寫小說。
可是我聽到的,看到的,想到的都是小說。
可是我還在不停的寫小說。
小說綁架了我的生活,我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