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烈日當空。
炎炎烈日的暴曬之下,人的脾氣也容易變得暴躁。
烏圖坐在大帳中,不停的擦著汗,心中的燥意,越來越濃厚,忽然,他怪眼一翻,指著帳外武士,大叫道:「你,給我過來。」
烏圖粗壯得像頭牛,滿臉絡腮鬍,臉上全是用青色的油彩塗抹成猙獰的條紋。天氣太熱,他敞開衣甲,裸露出堅實的胸膛,皮腰帶上,胡亂繫了一把軟皮鞭。腳旁,還擱了一根渾鐵點鋼槍,重量恐伯不下三十斤,黑油油的,烏光閃亮。
「大人!」帳前武士也是個悍勇之士,但懾於烏圖的凶威,被他的可怕聲音一吼,也手足無措,臉色蒼白的盯著他發呆,不知如何是好。
烏圖大為不耐,罵道:「狗娘養的,你是聾子?快過來。」
帳前武士頓時打了個冷戰,在黑苗族中,烏蠻王子和他手下的四大侍衛,均是惡名可止小兒夜哭的人物,那個烏圖,張揚跋扈,馭下殘暴不仁,營地中人人敬若鬼神,他雖身為武士,可一旦在這個暴徒面前有那句話沒有說對,只怕立刻就免不了要遭受一頓鞭刑。帳前武士不敢怠慢,他三步並做兩步,近前施禮:「大人有何吩咐?」
「昨日巡邏隊失蹤的事情有發現嗎?」烏圖瞪眼問道。
「沒有。」帳前武士的額頭上,涔出幾滴冷汗。
「咱們放出去的那些探子可有什麼收穫?」烏圖眼珠一轉,又問起寒夜聞霜這些黑苗陣營玩家。
「稟大人,從前天起,那些探子只回來了一趟,就匆匆了離開了後營,然後再沒露面。」帳前武士額頭的冷汗愈來愈多。
「今天營地外面的巡邏隊有發現嗎?」烏圖又問。
「沒有發現,今天派出去的巡邏隊,有幾個小隊還沒聯繫,正在等消息。」帳前武士低頭回答。
「嗯?」烏圖眼珠一轉,臉色忽然變得十分難看,他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喝道:「全都是一群飯桶!廢物!聯繫,還聯繫個屁,等著被人一個一個的宰嗎?」
帳前武士臉色立時變得刷白,身子也微微顫抖。
烏圖卻不理他,站起身子,在帳篷裡走來走去,他人凶,卻不傻,跟在烏蠻王子身側,頗受教導,江湖經驗豐富,所以立刻猜到,多半是白族那頭有人摸了過來,而失蹤的巡邏隊,十之**已被人伏擊,再也回不來了。
「這群可惡的白蠻子,願黑山大神降下懲罰,將他們都變成豬羊,永世任人奴役!」烏圖惡毒的詛咒的,同時尋思對策,叫道:「快吹響號角,把所有人都召集到營地裡,不要在外面給別人機會了。」
「是!」帳前武士飛快的應諾,他抹了抹汗,正要趁機離開,忽然又聽見營外傳來一陣大叫聲,「烏圖,張德又醜的龜兒子,我日你個先人板板!」那聲音既洪亮又渾厚,更兼囂張無比,簡直聲若洪雷,發聲之人雖在營外,可身處大帳內的烏圖聽見後,都覺餘音入耳仍嗡嗡作響。
「可惡!」烏圖來自苗嶺,可劍南一帶的罵人土話大致還是聽的懂的,他的眉毛立刻豎起來,一張醜臉愈發的顯得猙獰,他身形一掠,龐大的身軀就從營帳內消失,倏忽間,已上了營地寨牆。
烏圖向聲音來處望去,只見數十米外的樹林邊緣,站著一個高大魁梧的和尚,猶自扯著嗓子叫罵不休。
此人正是不可不戒,他內功深厚,且領悟的佛心功本就具有以音懾敵的功效,所以當仁不讓,被眾人選為挑釁烏圖的主罵。
「原來是個不知死活的外來和尚,連毛都沒有長齊!來人,給我超度了他!」烏圖一眼便看穿了不可不戒的底細,他冷笑數聲,大手一揮,立於營門外的值日武士立時會意,高聲大叫:「殺了此人,大人重重有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營外的黑苗斥候立刻就沸騰了,他們分成數個小隊,在隊長的帶領下,潮水般的衝向不可不戒,乍一看上去,約莫有二十來人,那值日武士心思細膩,見不可不戒始終在林邊站著,擔心有失,於是也領著四個手下,在後方緩緩壓上,意圖接應。
「不要臉,這麼多欺負我一個!」和尚見來敵又多又凶,心裡也有點兒發毛,他待敵人跑近了,立刻怪叫一聲,撒腿就往林子裡鑽。那些黑苗斥候既有「斥候」之名,顯然也都是具有豐富追蹤經驗的老手,只見他們嘩啦一下子散開,三兩一組,每組相隔不過數丈,迅速形成一張大網,向林內撲去。
「這些小子倒也用心,不枉我平日嚴格訓練。」烏圖滿意的點頭,那林子橫在路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憑黑苗斥候們的耳目,只要不可不戒不是真的化為飛鳥,早晚會被他們一網成擒。
不出所料,很快,林中傳來隱隱約約的呼喝聲,似乎有人在追逐,交手,緊接著,又傳來幾聲短促而輕微的慘叫。
一聲、兩聲、三聲……
當第十一聲慘呼聲遠遠傳來時,烏圖閃爍的目光漸漸陰沉下來,臉上泛出嚴厲陰冷之色,他警惕的盯著樹林,彷彿裡面藏著有噬人的怪獸,然後嘰裡咕嚕的喊了幾句黑苗土語。值日武士聽見林中有些不對勁,正在猶豫是否闖進,聽見烏圖的話後,臉色突然大變,他咬了咬牙,眼中凶光一現,忽然衝著身旁的幾名手下嘰裡呱啦的吩咐了幾句,那幾名手下立刻拔出佩刀,嗷嗷吼叫著,飛奔著衝向樹林。
然後,值日武士腳尖一點,身子拔地而起,瞬間飛上樹梢,居高臨下,如飛鳥般的投入林中。
這值日武士的輕身功夫不凡,一見便知此人有真材實料,算是個硬手,與那些斥候之流的嘍囉不可同日而語。
隨著值日武士的衝入,林中呼喊此起彼伏,偶爾還傳出幾聲瀕死的慘呼聲,烏圖卻不為所動,只站在寨牆上靜靜的聽著,忽然,他不以為然左右旁顧,嗤道:「哼哼,我還以為來了千軍萬馬呢,原來只有幾個烏合之眾,不過是仗著在林子中設了些小陷阱,也敢癡心妄想,挑戰大爺我!」
烏圖舒露出了獵人捕殺獵物的開心笑容了,笑容中透出一股冷酷殘忍的味道,他大馬金刀的坐在寨牆上,高聲喊了兩句土語,大致意思是命令林中的值日武士盤恆滅了來敵,將那和尚的腦袋砍來,很快,黑苗人在林中的攻勢因之猛烈起來。
林中的廝殺聲經久不絕,過了一會兒,烏圖的臉上顯出幾分驚異。
盤桓武功不弱,在營中名列第三,對付幾隻小魚小蝦,為何會用這麼長的時間還沒有了結?
奇怪,自己這一方的呼喊聲似乎越來越弱了?敵人的氣勢,似乎並沒有減弱?
烏圖忽然察覺,不知何時,林中的廝殺聲,漸漸變得稀稀落落,而自己依為長城的武士卻仍未奏功。
不對勁!烏圖騰的站了起來,手扶寨牆,又高聲說了幾句土語,但出乎意料的是,林中並沒有任何人做出回應,反而忽然沉寂下來,只是一陣隱隱約約的脆響,伴隨著風聲遠遠傳來,烏圖赫然一呆,他聽得出來,那是只有兵刃在高速交接時才會發出的聲響。
發生了什麼?
烏圖突然產生一種很不妙的預感,他尚不及細想,就聽見對面林中傳來人聲暴喝,接著一道人影隨聲突兀的出現在林外的空地上,搖搖晃晃。
這是……盤恆?!
烏圖驚呆了!盤恆早已沒有了初時的高手形象,他嘴角滲血,手中的烏刀不見了,也不知在林中交戰時,被何人打飛,他身上的衣衫被劃出一縷一縷的口子,滲出大量的鮮血,成了名符其實的血染征袍,在他的肩上、肋部、腿部,還插著一些細小的,藍汪汪的東西,似乎是粹毒的暗器,此刻的盤桓,如同風燭一般的站在那裡,渾身顫顫巍巍,哆哆嗦嗦,簡直要多淒慘有多淒慘。
盤恆慘笑了一下,艱難的舉步,向營地蹣跚而行。但他的行為很快成為徒勞,因為一支利箭,呼嘯著從林中的枝椏縫隙間射出,正中他的左膝彎處,接著,又一支利箭,同樣狠狠的貫穿了他的右膝彎。
盤恆的臉上,露出絕望的表情,換做平時,這兩箭根本無足輕重,他隨隨便便就可以閃開,或者直接將箭踢飛,但此時盤恆身負重傷,反應遲鈍,這兩箭,卻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烏圖只有軟軟的癱在地上。
過了好一會兒,林中人影一閃,一名青衫劍客出現在空地,他也不說話,手腕一抖,長劍閃電般的刺向盤恆,狠狠的貫入後者的右背心,自胸前透出。
「盤恆!」烏圖目眥俱裂,嘶聲大呼。
青衫劍客冷冷的看了營地一眼,輕輕的抽出長劍,做出一個輕蔑的姿勢,他的另一隻手可不閒著,而是飛快的在盤恆的屍體上搜索著,作為勝利者,他正在行使自己的全力,隨心所以的搜刮著戰利品。
「大人,我要為烏圖報仇!」
「大人,請讓我們出戰!」
營地內,群情激奮,人人急於求戰。
「閉嘴,混賬東西!」烏圖頓時暴怒,連抽了身邊幾個人,他身邊,再也沒有人敢說一句話,所有人全都噤若寒蟬。烏圖此人,天性涼薄,這剛才的痛呼可不是因為心疼愛將之死,,而是有感於兔未死狗已烹,鳥未盡弓已藏罷了。
青衫劍客見營地內一片寂靜,愣了愣,突然曖昧的一笑,又做出幾個只要是男人就清楚明白的手勢,將營地內的黑苗人逗弄的火冒三丈,個個義憤填膺,他們眼中噴出的憤怒目光,幾可燃起一片熊熊的森林大火。
可烏圖就是不為之所動,他只是冷冷的看著青山劍客,任其即興發揮。
青山劍客就是,只得啐了一口,罵罵咧咧的重新退回林中。
「哼,想引我出營麼?」烏圖冷笑,瞇起了眼睛,他重新坐回座位,自語道:「損失些手下算什麼,只要有我烏圖在此,外面無論損失多少人馬,主子早晚都會給我補齊,你們想用計策引我出去,趁機攻取營寨,辦不到!我就在這據營而守,外面來多少人都是找死,白搭!」
他自言自語,可聲音卻不小,似乎是專門說給旁邊的手下聽的,那心思靈活的帳前武士立刻躬身下跪,先扇自己兩個耳光,然後帶頭喊道:「大人高明,小人愚鈍,差點兒誤了大事,請大人責罰。」營地內,頓時響起一片歌功頌德的馬屁之聲,至於營外盤恆那具孤零零的屍體,再也無人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