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日頭只剩下了半邊臉兒,薄薄的一抹殘暉,透過戎州城外官道旁酒肆的涼棚縫隙,映照在孤坐於酒肆一角的單身酒客的臉上,顯得分外的陰沉不定,透出說不出的一種惆悵,一種落寞!
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行人,分外冷清,比照起前些日子萬人空巷的極盛景象,很有點「盛極而衰」的味道!
酒客微帶醉意的看了一陣。
然後,他低頭,繼續喝他的酒。
他一向喜好杯中物,但今天沒有多喝。
再過半個時辰,他也要搭上驛站的馬車,離開戎州這個傷心地了。
高山流水,師從青城,雖然說不上是青城派的核心弟子,但是這些日子來,蒙師傅的愛護,多少傳了他一些劍法、掌**夫的精髓,再加之自己練功勤奮,竟練成了青城弟子中鮮有人練成的震天鐵掌,論實力,他在青城內門弟子中,也稱得上是一把好手,有晉身核心弟子的能力,任誰也不會小瞧了他。
高山流水是骨灰級的遊戲玩家,也是個不甘雌伏的人,他的武藝稍有小成後,就起了建幫立業的心思,當其他師兄弟還在青城山苦修,或四處殺怪練級的時候,他已偷偷下山,在戎州城內,建立了一個小小的幫派。
取暖幫。
一個多月來,高山流水苦心經營,可謂是嘔心瀝血,他眼看著這個小小的幫派一天天的成長壯大,從最初的光桿司令一人,到後來的三五個核心骨幹,再發展到數十人幫眾乃至數百幫眾的規模,在戎州一帶,悄然無聲把持了不少營生,成為戎州城內最大的一股玩家勢力。當三星寨副本開啟的那一天,玩家大批進駐戎州後,高山流水終於舒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幫派終於跨出了第一步,就快要賺到銀子了,他甚至幻想著,有一天,取暖幫聲名,就算不能像天龍幫一般的名震江湖,至少也能像快刀堂那樣如流星般的崛起,獨霸一片天地。
戎州城方圓三百里,這個天地,對他已經足夠。
那一日,取暖幫賺了盆滿缽盈,是夜,高山流水率眾慶功,喝了個酩酊大醉。
可惜,他們樂極生悲,遇到了那個殺神。
那個麻衣人!
等高山流水清醒過來時,他已在地府裡排隊。
等高手流水復生後,他們又立刻遭遇無數殺紅了眼的玩家們的報復!
於是,取暖幫垮了。
就像它當初無聲無息的建立般的,無聲無息的垮了。
高山流失仰首灌下一口烈酒,火辣辣的刺激,令他抑制不住的咳嗽起來。
他恨。
他不恨麻衣人,撞上系統放出的npc殺神,自己只能自認倒霉。
他恨那些覆滅取暖幫的玩家。
你們被麻衣人殺了,我也被麻衣人殺了,大家同仇敵愾,可你們不去報仇,為何反要來殺我?
他恨那些落井下石的戎州勢力。
我取暖幫一直以來都低調發展,和平競爭,與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從無干戈,為何你們要趁火打劫,瓜分我的勢力!
他更恨那些關鍵時刻拋他而去的幫眾。
酒肉之交千百個,患難義氣最難得,這句話,我終於懂得!我取暖幫順風順水之時,你們就天天幫主前,幫主後的叫我,一旦遭遇風吹雨打,就立刻四散奔逃,全無半點情義,哼哼,這樣的幫派,解散了也罷!
高山流水將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長聲歎了口氣,經過這一次,他終於明白,沒有工會後台的支持,沒有萬貫家財可供揮霍,一個普普通通的草根玩家,要想在遊戲中出人頭地,拉幫結派,實在太過艱難!
若是自己能像自家大師兄燕赤霞那樣武功高絕,名揚江湖,就算我取暖幫惹出十個麻衣人來,也絕不會遭人輕辱!
說到底,還是自己實力不夠啊!
喝完這杯酒,我回青城山,不學成青城絕藝,我高山流水絕不再出山!
高山流水接連痛飲三杯,下定決心。
卻在這時,一輪喧嘩的人聲,如密鼓一樣,由遠而近,打碎了官道的平靜。
高山流水愣了愣,這時候,三十名全副武裝的玩家,已如風捲殘雲般的簇擁而來,嘩啦啦的進入酒肆。
酒肆中突然擁入這麼多人,立刻顯得十分擁擠。
整整齊齊的三十個人,其中二十八人,都自覺的排在兩人之後。
這兩人,一男一女。
其中一男,虎面豹頭,禿頭無發,身材十分威壯。
女的身著薄如蟬翼的輕紗,腰圍粉紅色蓮花短裙,自有一種艷媚入骨的少婦風姿。
酒肆掌櫃和夥計,一見來了這麼多人,正要笑臉迎出,卻見那禿頭大漢冷冷的一揮手,十來個剽悍漢子立刻兵器齊舉,嘩啦一下將兩人圍住,劍拔弩張,掌櫃和夥計霎時間呆若木雞,冷汗涔涔,掌櫃的到底經驗豐富些,勉強一笑,結結巴巴的說道:「客官,小店是小本生意,沒什麼抽頭,您老要是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咱們都照辦。」
禿頭大漢哈哈一笑,揚聲道:「放心,我們都是武林大俠,代表江湖正義,前來伏殺幾個惡賊,只要你老老實實的,管保性命無慮,不過你要是動手腳,偷偷跑出去通風報訊,只要發出一點聲響,哼哼,格殺勿論!」
說話間,他還向掌櫃的扔出一錠碎銀。
看來這些人雖然形狀兇惡,囂張跋扈,但卻也知道格殺江湖npc乃是十惡不赦的重罪,並不敢胡亂殺戮。
「客官想幹什麼儘管自便,小老兒這就離開。」掌櫃的心裡一鬆,又摸了摸手中碎銀,發現足有十餘兩重,立刻笑逐顏開。
「離開可不行,你們去後廚待著別出來,也不要出聲,就這樣,千萬別反抗。記住,你已經收了我的定錢,咱們現在這叫交易,不算脅迫,你回頭就算是告官都沒用,給我老老實實的閉嘴!」禿頭大漢獰惡的一笑,大聲吩咐,四個壯漢已經抽出利刃,將掌櫃和夥計趕豬一般吆喝著趕回後屋裡去,那大漢見一切停當,這才將目光轉向高山流水。
向來沒有生意的酒肆中居然多出一個路人玩家,這倒是頗出乎他意料之外,但他在整治掌櫃的時候,就已在幾個方案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先探探此人的深淺,再決定是用錢將這個看起來十分落魄的玩家打發到遠處了事,還是直接殺掉。
對付玩家,就算是打鬥殺人,他也不在乎,但萬一被人看到酒肆附近有打鬥痕跡,影響了他的大事,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位兄台」禿頭大漢一抱拳,然後,他忽然一愣,當正眼看向高山流水時,他才察覺,敢情這個落魄的酒客,竟有幾分面善。當年高山流水意氣風發時,可不是如今的模樣,可惜他連續被殺了幾次,等級降至30以下,武功減退,連裝備也爆了個精光,氣勢頹廢之極,那禿頭大漢晃眼間,竟不敢相認。
高山流水心裡歎了口氣,忍不住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無敵佛,竟然也會來這小地方作威作福。」
戎州一帶,有三名玩家敗類,兩男一女,平時最喜歡欺行霸市,殺人劫財,下手極其狠辣,一個叫陽狐沖,一個叫無敵佛,一個叫東方非子,人稱戎州三惡,這三人武功不弱,高山流水在全盛時期,以一敵一,曾與其中的陽狐沖和無敵佛分別交過手,在百招之內各自勝了一掌,這才壓制住其凶焰。
時值取暖幫全盛時,三人見到高山流水,都退避三合。
可惜此刻風水輪流,虎落平陽,高山流水變成了孤家寡人一個,而且武功大減,也就比普通的同級玩家強上一線而已,不僅不是三人中任何一人的對手,連他們嘯聚的手下,也不一定能勝過了。
「果然是你!」無敵佛臉色一黑,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然後臉色微微一變,哂笑道:「原來是大幫主,別來無恙啊!」他扭頭沖旁邊的兩名大漢哈哈一笑,「縮什麼頭,還不快來見過你們的前大幫主。」
無敵佛身旁,兩個滿臉通紅的大漢聞言後,連頭都不敢抬,磨磨蹭蹭往前靠了兩步,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見過幫主!」
「我不認識你們,當逃兵也就算了,竟然還投奔惡徒助紂為虐,」高山流水厭惡的看了那兩人一眼,連話都懶得搭理。
「哈哈,你這話就錯了,勝者為王敗者寇,高山流水,你已經完了,你的兄弟心甘情願跟我吃香喝辣,一起干番大事業,難道跟著你一起喝西北風麼?」無敵佛見高山流水手腕微微發抖,心中得意,故意的大聲叫喚,他語音未落,旁邊的少婦用一種微微沙啞的甜膩聲音接道:「二哥,大哥他們馬上就到,咱們得利索點兒。」
「好!」無敵佛冷笑了一聲,眼珠一轉,忽的上前就抓,高山流水奮起反抗,可他招式尚在,功力卻已不純,三招過後,便被打了一掌,十招不到,便被無敵佛拿住,動彈不得,無敵佛得意的一笑,道:「放心,我先不殺你,等會要你眼睜睜的看著老子幹一件轟動江湖大事,就此建幫立業,然後老子再親自了結你!」
「無敵佛,你的峨眉拳法,並沒有什麼進步啊!」高山流水猶自不服。
「可你的震天鐵掌卻真的廢了!」無敵佛冷笑一聲,一掌將高山流水打成重傷狀態,然後吩咐左右,將其五花大綁,塞住嘴巴,高山流水滿臉掙得通紅,心想自己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憑的在此受辱!高山流水強忍劇痛掙扎,無敵佛一臉猙獰,叫來那兩個取暖幫的前幫徒,讓他們將高山流水牢牢按住。
兩人鬧的正酣,外面又來了不少人,鬧哄哄的一片,其中三人步入酒肆,當先一人見場面有些亂,臉上怒氣一現,叫了聲「住手!」
此人白衣裝扮,雙目炯炯有神,場中諸人見了,齊躬身叫道:「幫主!」
而無敵佛、東方非子卻叫了聲:「大哥!」
那人正是陽狐沖,他「哼」了一聲,轉動身子,環視全場一眼,認出高山流水,陽狐沖微微一愣,與無敵佛對視一眼後,立刻明白兄弟的想法,輕蔑的說道:「大敵當前,跟這個廢人胡纏些什麼?」然後他一轉身,衝著旁邊的黑衣人道:「唐五爺,這個傢伙與我們有點兒仇怨,咱們兄弟想等幹完了事再收拾此人,不如您施點兒法子,讓他老實一些?」
黑衣人怪笑一聲,突然伸手將高山流水口中的破布拔出,然後用手指一點他頰部下關穴,高山流水面頰一麻,嘴巴不由張開,而那黑衣人立刻又一伸手,將一小瓶粉末瞬間灌入高山流水的嘴內。
他的動作快如閃電,一旁的人尚未看清楚,便已經完成,只見高山流水喉嚨裡咯咯兩聲,忽然全身軟綿綿的垂了下來,彷彿喪失了所有力氣,唯有眼珠子還能轉動兩下,幾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縮了縮,那黑衣人見出手立威的目的達到,嘎嘎一笑,道:「這一瓶軟玉香,是宮裡的帝王專門用來對付不聽話的妃子用的,放在我手裡,本也沒什麼用途,不過也足夠讓他軟上小半個時辰了。」
高山流水的眼中幾乎噴出了火,他憤怒的盯著眼前這個黑衣猥瑣漢子,想要牢牢的記住這個羞辱自己的惡徒,忽然,他心中一動,暗道:「傳聞唐門的真傳弟子中,有個十分厲害的毒藥師,叫做毒遍天下,又名唐毒,好像排名第五,難道這個所謂的唐五爺,就是那個唐毒?」
高山流水微震,這個唐毒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據傳曾經為了獲得幾個毒方,出手暗算同門兄弟,弄得聲名狼藉,但此人生性狡詐,做事謹慎,雖然人人都猜出是他幹的,卻偏偏就是在明面上抓不到把柄,由得他逍遙自在。高山流水記起此人特徵,他拿眼瞟向黑衣人的脖頸左側,見上面生有一個銅錢大小的黑斑,暗道:「果然是他!」
明瞭仇人身份後,高山流水不禁又好奇起來:「他們要幹什麼大事?居然連唐毒這樣的高手都請來了!」
然後,他的目光又向另外一人掃去,只見那人一頭銀髮束起,做頭陀打扮,手持一把雪亮的鋼刀,貌似十分沉重的樣子,心中又是一奇,「這個銀髮頭陀,不是銀髮幫的刀破天罡嗎?怎的也來了?」
刀破天罡,在宋家堡的真傳弟子排名第十,也是一個刀法極其犀利的狠角色,尤其以力大無窮而著稱。此人武功既強,形貌又十分特別,因此在宋家堡中的高手中,是個人氣極望的人物,並拉攏了一批兄弟,組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銀髮幫。聽說此人一向在益州一帶橫行快活,誰知竟也被陽狐沖給勾來了。
高山流水的瞳孔瞬間放大,腦中畫出無數個問號:「唐毒和刀破天罡,根本就不是自己這個層次所能接觸到的高手,他們怎麼會屈尊來到戎州,和陽狐沖、無敵佛、東方非子這群人混在一起?」
那廂,東方非子媚笑道:「唐五爺出手,果然不凡,只是唐五爺孤身一人,到時候爆出了東西,分配的時候,可不知怎麼個算法!」
唐五爺陰陰一笑,道:「哼哼,這個咱們來到時候可說好了,四周的埋伏,由你們三人負責,正面的突襲,由天罡帶來的刀客抗住,至於我,只淬毒和下毒,哼哼,不是我誇口,對方只要中了我的獨門巨僵散,至少要去掉一大半的戰鬥力,你看這又是怎麼個分法?」
東方非子微有沉思之色,陽狐沖卻道:「小妹,唐兄的毒藥,對於此戰極其重要,屆時若是能得償所願,咱們就算是割讓出四分之一來,也是應該。」
「陽兄說的不錯!」刀破天罡沉聲附和:「沒了唐兄的毒藥,單靠真刀真槍,我和我帶來的這二十七個好手,再算上你們帶來的三十個兄弟,還真不見得就勇氣上去血拼,嘿嘿,你說是也不是?」
刀破天罡說話聲音極大,字字清晰可聞,但酒肆內外,卻鴉雀無聲,並無一人出言反駁,似乎所有人都默認了刀破天罡所言。
高山流水只覺渾身發冷,倒抽了一口涼氣。他腦中昏昏沉沉,只一個勁兒的思索:「他們究竟要幹什麼大事?居然驚動了這麼多好手?對了,無敵佛剛才說要伏殺,可他們要殺人什麼人?」
高山流水忽然意識到,無敵佛並沒有吹牛,他們今天要做的,恐怕真的是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