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殮師,是日本對給死人化妝的人的一種職業稱呼,不知道為何,我們國內的殯儀館也習慣稱這種人為「入殮師」。
進來的這名入殮師是一名中年婦女,有點肥胖,頭髮染得有點黃,穿著一身白褂,拎著一箱化妝盒。她見到有陌生人在,似乎有點意外,王師傅在旁介紹道:「阿菊,這是來體驗的蔣醫生,蔣醫生,這位是今天的入殮師阿菊。」
阿菊倒也開朗,聽到了王師傅的介紹後,「啊」了一聲對我說道:「前段時間老肖給我們開會,說是要來行業體驗的心理醫生就是你?」
我點了點頭說道:「菊姐,你好。」
阿菊也熱情,跟我說了一會噓寒問暖的話,隨後對著王師傅說道:「老王,今兒有沒有暴殘的主?要是有的話,讓小蔣迴避一下,不要噁心到了他。」
「暴殘?」我在旁嘀咕了一下。
王師傅對著我解釋道:「蔣醫生,所謂的『暴殘』就是那種遭遇車禍的屍體,面目全非,腦袋都壓爛了,這樣的屍體看著就噁心,所以阿菊才會讓你迴避一下。」解釋完後,王師傅看了一下火化名單,對著阿菊說道:「今『暴殘』的倒是沒有,腦瘤致死的倒有一個。」
阿菊點了點頭說道:「今天第一個火化的是幾點?」
王師傅看著火化名單說道:「7點檔的有三個,7點半的有2個。」
阿菊點著點頭說道:「好勒,先把7點檔的那三個拿出來,我先來化。」
王師傅朝著三口水晶棺材努了努嘴說道:「就是這三具,我早就拿出來等你啦。」
阿菊一邊打開化妝盒,一邊對著我說道:「小蔣,我和老王搭檔了快有8年了,默契程度很高吧?」
我尷尬的點了點頭。
阿菊化妝的第一具屍體是一中年男屍,死亡原因是心肌梗塞。這樣的妝應該比較簡單,只見阿菊先拿出粉撲,沾了粉餅後在那男屍的臉上一陣『扑打』,男屍原本一臉淤青的臉色在粉撲的作用下,漸漸恢復了肉色。但由於剛從冰櫃裡拿出來,有點溫度差,男屍的身上出現了一些水汽,粉扑打上去的粉有些粘結。阿菊很有經驗,用戴著橡皮手套的右手,深深的沾了一下粉餅,而後在男屍的臉上不斷的打圈碾磨,這樣一來,這男屍臉上的粉給塗均勻了。只聽阿菊一邊在那化妝,一邊說道:「給屍體化妝,最主要的就是臉,而臉上沒有血色,所以,要打很厚的粉底才能遮蓋。」
我估摸著,這話是說給我聽的。所以我在旁連連點著頭說道:「嗯、嗯。」
王師傅一陣咳嗽後,就徑直坐到座位上去了,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一本過期的雜誌,對於他而言,眼前的一切不再新鮮,不像我那樣,一切都是如此的好奇。
打完粉底後,阿菊拿出一盒彩盒,調了一點絡腮紅,然後用粉筆在那男屍絡腮的位置來回塗抹了一下,最後是口紅。在用口紅的時候,阿菊自言自語的說道:「屍體的嘴唇大都呈紫色,所以,口紅切記用大紅,否則會顯得嘴唇很黑,一般只要用點淡紅和粉紅就好。那樣才顯得自然。」話說完,阿菊的第一具屍體也就化妝好了。我細細看了一下那具男屍,在阿菊的化妝下,有了血色,似乎並沒有死去,就如同在沉睡一般。
王師傅放下雜誌,丟掉了煙屁股,而後來到那已化妝好後的男屍旁邊,對著我說道:「化妝好後,就不能進冰櫃了,因為一冷一熱,反而會有更多的水汽,這樣會把妝給花了。蔣醫生,這冰櫃1號櫃、8號櫃和15號櫃是沒有開放冷氣的,常溫狀態,所以化完妝後,直接把屍體放進這三個櫃裡,這樣倒騰出來的水晶棺材,可以給入殮師化其他的妝。」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而王師傅核驗了那具已經化好妝的屍體後,就直接把那屍體塞進了一號櫃,隨後他根據火化名單又從三號櫃拿出了一具屍體,放進了那剛騰出的水晶棺材裡。
在這裡需要特別寫明的一點,就是放屍櫃的櫃高和水晶棺材的高度。放屍櫃總共有三層,一層7個櫃口,1~7的櫃口位於放屍櫃的最高端,8~14的櫃口位於當中,15~21櫃口最底下。21個櫃門都可以放到和軌道齊平。15~21的櫃口距離地面約有一米左右,8~14的櫃口距離地面約有1.3米,最高端的1~7的櫃口離地面也就1.6米左右。而水晶棺材其實就是一個可以移動的平車,可以自動升降,最高就可以升到1.6米,所以屍體的放進放出,是不用人體接觸就能實現的。
所以對於背有點駝,還不斷咳嗽的王師傅而言,屍體的存放和轉移並不是很吃力的活。
另一頭,阿菊核對好第二名化妝的屍體後,不自禁的說了一句:「這麼年輕就去了?真可惜。」
我聞聲看去,看到躺在水晶棺材裡的是一具沒有頭髮和眉毛的男屍,很難辨別有多大的年齡,阿菊是在核對屍體身份的時候,才知道這具屍體的真實年齡。
「27歲,白血病,可惜呀」王師傅在旁歎氣的說道:
「沒有眉毛和頭髮也太難看了,死者家屬的要求是怎樣的?」阿菊問道:
王師傅看了看留言本,隨後說道:「死者家屬的要求就是不用太繁瑣,本色一點好。」
阿菊點了點頭,說道:「嗯,加了假髮和貼上假眉反而不自然。」說完,阿菊用粉底先給死者的臉上打上粉,重複了剛給第一具屍體化妝的步驟。
我仔細端詳了這個僅有27歲的死者,全身一身西裝,打著領帶,從裝扮上可以看出生前應該是一名白領。屍體相當的消瘦,能體會到其生前被不斷的化療所煎熬的痛苦。看到同齡人的慘狀,我的心裡有些難以言表的難受。阿菊一邊化妝,一邊似乎看透了我的心理狀況,只聽到她淡淡的說道:「在殯儀館工作,沒有別的好處,就是把一切看得很透,什麼名呀、利呀……到頭來都是一場空。想想我們的終點終究是這裡,還有什麼好難受的?」
對於阿菊這樣的教誨,我表示極大的認同,倒是一旁的王師傅,似乎已經聽慣了阿菊的「陳詞濫調」,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阿菊,既然你都看透了,那每個月的工資……」還沒等王師傅說道,阿菊就搶過話說道:「老王,少來,這個和工資沒有關係,看透不代表不要好好的生活小蔣,你是心理醫生,你覺得我說這話在理吧?」
「在理,在理」我點著頭應和道:
王師傅也沒多爭辯,只是乾咳了兩聲,獨自走到另外一具屍體的旁邊,對著阿菊說道:「這具屍體有點難度,要花點時間了」
阿菊這時也化好了第二具屍體,隨後拿著化妝盒來到第三具屍體旁邊。王師傅自顧自的將化好的第二具屍體放到了8號櫃,又從9號櫃拿出了另外一具屍體。
阿菊所要化的第三具屍體確實有些難度:這具屍體是一具女屍,20來歲,溺水身亡。阿菊想都沒想,看著死亡原因那一欄就脫口而出的說道:「除了為情自殺,還能有啥?」
我想想也是,20來歲因為戲水而溺水,似乎於理不通,為情自殺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我從事心理工作這麼多年以來,碰到為情自殺的人很多,選擇最多的自殺方式是吞噬大量藥物,譬如安眠藥。接著就是割脈和跳河。我至今都搞不明白,為何很多女孩子為情自殺會選擇跳河而不是跳樓?可能是覺得跳樓會很痛的緣故吧——這是我自欺欺人的想法。
對於阿菊而言,為何而死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何將屍體給化妝好。很顯然,溺水而死的屍體經過水的浸泡,已經腫的不像樣了,輕輕一碰四肢,四肢都有可能掉落,更何況要在臉上化妝?稍一用力,鼻子耳朵掉落,那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了。
溺水而死之人,其臉色發青發白。按照王師傅的說法:因死時沒有接觸到光和空氣,所以溺水而死之人至yīn之極。且由於是窒息,所以死者胸中有口氣沒有吐出來,那口氣當然是陽氣,陽氣留在至yīn之屍體之中,最容易詐屍。
所以,這對要給這至yīn之屍化妝的阿菊來說,可謂難度極大。
阿菊一臉凝重的對著王師傅說道:「現在室內有幾度?」
王師傅看了看溫度計,說道:「22度。」
「調到25度。」阿菊一邊說,一邊走到座位上坐了下來。
王師傅調了一下溫度,而後點起了香煙。
我見此狀況,疑惑的問道:「菊姐,怎麼?要休息一下嗎?」
阿菊一改先前的輕鬆自如,而是一本正經的說道:「我馬上要給至yīn之屍化妝,溫度必須控制在25度,如果溫度突然低了下來,就說明詐屍了,到時就很麻煩。」
「不會吧?」我帶著一點驚恐的語氣說道:
阿菊似乎沒有那種閒暇的功夫來嚇我,只見她一邊從更衣櫃裡拿出一些東西,一邊對王師傅說道:「準備好了嗎?」
王師傅抽著煙道:「這麼多年的配合了,還要準備啥?」
阿菊說道:「上次一起給至yīn之屍化妝還是在一年前了,老王,不會手生吧?」
王師傅很肯定的搖了搖頭說道:「25度一到,就動手,絕不手生。」
「那小蔣呢?」阿菊開始擔心起我來了。
王師傅對著我說道:「蔣醫生,隔壁火化區域的暖爐應該差不多了,要不你去那參觀一會?」
我堅定的搖了搖頭說道:「我不」
有時候,堅定的拒絕不用很多的廢話。
阿菊對著我說道:「小蔣,這樣的機會也不多,看一下張張見識也好。只是過會我和王師傅在給那至yīn之屍化妝的時候,你最好躲遠一點,一有什麼意外,你憋一口氣,記得,只能吐氣,不能吸氣,直至你離開停屍間之前都不要換氣,知道了嗎?」
我楞楞的說道:「怎樣才算意外?」
王師傅說道:「聽到我咳嗽的聲音,你就馬上憋氣。」
我握緊拳頭說道:「知道了。」
王師傅看了看溫度計,對著阿菊說道:「24度了,再過2分鐘就可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