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先生,您該吃藥了。」
「不吃!我覺得好噁心!」穆斯塔法.凱末爾總統一把把侍從端上來的糖漿打翻在地,「吃什麼吃!我一點力氣都沒有,這東西根本就沒有什麼療效。也許我根本沒病。」
「總統先生,您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您是土耳其的希望,請您一定要保重啊。」
「我也知道!可是——那些個庸醫到現在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說不定真的沒病。也許我只是太累了,把這些噁心的東西拿走,什麼保守治療。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朵爾瑪巴切宮的海景露台上,凱末爾倦怠地躺在一條精緻的土耳其絨毯上,露台的地面是打磨過的碎石,本來修葺宮殿的內務官員建議還要鋪設一些細膩光滑的材料,但是凱末爾不喜歡,如果地面被用油浸的橡木地板包裹起來的話,會讓凱末爾無法感受到大地和大海的氣息,無法回憶早年戎馬倥傯一心救國的情懷。
自從去年下半年開始,他就開始覺得一陣陣時有時無的睏倦和噁心,也找醫生看過,但是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自己倒是沒往心裡去,卻急壞了那些把他奉若神明的侍從,到處延醫問藥,好不忙碌。年底的時候,國會通過決議給與了他「土耳其之父」的榮譽,並且把原來蘇丹的寢宮撥給他療養——也就是這座朵爾瑪巴切宮,當時想著也許是自己早年太過勞累了,需要好好療養一番,於是就離開了首都安卡拉來到伊斯坦布爾,過起了獨居的生活。
平時的大小國務都交給自己信任的總理伊斯麥特.伊諾努處理——伊諾努從自己當年還是一個奧斯曼帝國上校軍官的時候就是自己的副官了,1916年的時候伊諾努就跟著自己一起出生入死擊退了戰爭販子丘胖子對達達尼爾海峽的入侵,英軍被殲滅數十萬,直接導致了當時的英國海軍大臣丘胖子引咎辭職。
「最近安卡拉有發生什麼大事麼?」
「沒有發生什麼大事,哦,如果一些貿易上的事情也算大事的話,倒是……」
「怎麼?」
「是這樣的,最近有幾個外國企業家來找經濟部長傑拉勒.拜亞爾談修建巴格達鐵路及其支線的事情。」
「胡鬧!傑拉勒上報了麼?伊諾努總理為什麼不回報給我?」
不能怪凱末爾總統緊張,實在是巴格達鐵路比較敏感,一切和巴格達鐵路有關的事情都不得不慎重處理。甚至可以說,巴格達鐵路和土耳其的前身奧斯曼帝國當年被捲入第一次世界大戰也有莫大的關聯。
早在1908年的時候,德國人就曾經表示過願意出資修建從伊斯坦布爾經安卡拉、摩蘇爾直到巴格達的鐵路,未來還有可能延伸至波斯灣沿岸的巴士拉甚至霍爾木茲——因為一戰之前波斯灣以東的土地都是英屬印度的地盤了,紅海和蘇伊士運河也在英國人手中,德國為了前往富饒的東方沒有任何海路可走(當然,除非你願意繞半個地球遠路走好望角),唯一的辦法就是從奧斯曼帝國的土地上修建一條從歐洲直達波斯灣的鐵路。
以德國當時的國力,修建這條穿越山脈和沙漠,長達四千公里的鐵路是完全有可能的,而奧斯曼則蔽塞孱弱無力修建,因此當時以德國出錢出技術,包工包料修建這條鐵路,換取99年租用權的協議在德奧雙方之間幾乎是一拍即合。德國人到1903年為止已經修通了奧斯曼境內從伊斯坦布爾——安卡拉——科尼亞的路段。
但是,就在雙方洽談進一步的合作的時候,英國人和俄國人站出來極力阻撓這個項目,英國人懼怕德國人進入中東和印度,俄國人則害怕奧斯曼人進入高加索,英俄的聯合阻撓讓德國人不得不在1912年放棄了企圖修建巴格達鐵路的部分權利,後來依靠承諾不將鐵路延伸到波斯灣重新展開談判。可是最終沒能完成簽約大戰就爆發了(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後世的歷史j科書上關於德皇威廉二世因為薩拉熱窩事件而欣喜若狂完全是不切實際的——以當時英國比德國更加窘迫的造艦財政和德國在中東即將建成的鐵路而言,如果戰爭被延期無疑對英國人是更加不利的。)
凱末爾總統定了定神,然後接過侍者手上的咖啡,問道,「這次是法國人要修建鐵路麼?」
也許是自己過敏了吧,凱末爾想道。
法國人自從1923年得到敘利亞後,也在圖謀進入海灣地區,從去年年底他們就開始評估是否要在土耳其和敘利亞邊境的南線——也就是敘利亞一側修建一條通往伊拉克北部的鐵路,起點始於敘利亞境內東地中海沿岸的亞歷山大勒塔,終點至於伊拉克北部邊境石油重鎮摩蘇爾,至於摩蘇爾——巴格達——巴士拉的路段,法國人在沒有得到英國人首肯之前也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但是因為亞歷山大勒塔和摩蘇爾分別是土耳其和敘利亞、伊拉克的爭議領土,尤其是亞歷山大勒塔是在1920年凱末爾簽署的《國民宣言》中就已經承諾國民未來必須從侵略者手中收復的,所以法國人還在舉棋不定未敢輕舉妄動,加之就修建鐵路來說,土敘邊境南線的地貌其實遠遠比北線更惡劣,所以法國人如果考慮成本問題的話,應該會選擇和土耳其合作在邊境北側修建鐵路。
可是,這一次凱末爾又失算了。
「總統先生,這次不是法國人想要修建——確切的說,只是一些外國企業家想要遊說傑拉勒部長讓我國zf『自主』修建鐵路。」
「只是一些企業家?『自主修建』?說說都有哪些人。」
「呃……這就不是我這種檔次的小人物可以知道的了,要不傳您的命令讓傑拉勒部長和伊諾努總理直接向您報告?」
「馬上去安排。」
…………
不到兩個小時,一份詳細的初步洽談報告就擺在了凱末爾總統的案頭,從上面的內容來看,這次來遊說傑拉勒部長的是兩架企業,一家是莫比亞斯集團的子公司,莫比亞斯工程公司,法人代表凱瑟琳.伊莉雅小姐,另一家則是科隆銀行,總裁是庫特.馮.施羅德。莫比亞斯公司是來兜攬工程業務的——如果傑拉勒部長願意在明年的基礎設施規劃中把這條鐵路列進去的話,莫比亞斯公司可以提供工程全包,如果傑拉勒部長認為有招標必要的話,莫比亞斯的人也可以走正規程序或者找同行陪標。而科隆銀行則簡單的多,他們開出了一個土耳其人無法拒絕的誘惑——只要土耳其人決定修建這條鐵路,那麼,無論最後承包商是誰,科隆銀行都願意為土耳其政府提供4億美元的無息貸款,還款期限30年,無需任何貸款抵押。
無息貸款!無需任何貸款抵押!——也就是說,這次的修建名分上來說是土耳其人自己的行為,德國人這次什麼都沒要,既不是像30年前那樣要求利用自己出資獲取99年的鐵路租用權,也沒有想通過融資賺取大量的抵押利益。
「那兩個人——伊莉雅和施羅德——與傑拉勒談的怎麼樣了?伊諾努總理是什麼意見?」
「他們還在試探對方,茲事體大沒敢處理。本來傑拉勒部長是準備向您匯報的,但是伊諾努總理說您身體不好,還是先確認對方的底牌再向您匯報。」
「那就讓他們——還是讓他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相信伊諾努的判斷。」
「好的,我這就去。」
「等一下——算了,德國人弄出那麼譁眾取寵的條件,肯定是想見我,還是我親自去見一見吧。」
…………
「不是說,應該就是莫比亞斯集團的伊莉雅小姐和科隆銀行的施羅德先生麼,怎麼,換人了?」
凱末爾總統面前站著兩個人,據說是莫比亞斯集團和科隆銀行的談判代表,但是卻明顯不是伊莉雅和馮.施羅德——毫無疑問,施羅德他們把門敲開後,後面的事情就無需他們操心了。
「是的,尊敬的總統先生,輕容自我介紹一下,鄙人維勒安.蒙斯克——希望您之前沒有聽說過我。」
「呵呵,我該怎麼回答呢?沒有聽說過維勒安.蒙斯克這個名字是不可能的,但是關於你的傳說有很多,而且常常自相矛盾,我不想通過那些閒言碎語來認識你。」
「謝謝總統先生。」
「沒什麼好謝的,剛才的話完全不是在誇獎你——說吧,是希特勒派你來的麼。也許,他把我當成了另一個胡安.戈麥斯了麼。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們就打錯算盤了。」
「我知道貴國的處境不同於那些偏處美洲的小國——貴國的地理位置決定了你們只能在大國的夾縫中生存,這也是希特勒元首沒有派正式使節來和您討論巴格達鐵路問題的原因。我們知道你們必須躲開英國人和俄國人的監視。」
「好了,我相信希特勒的誠意,那麼,你們究竟想要什麼,我不會隨便把我的國家拉入危險之中的。」
「當然,當然——貴國在上一場戰爭中因為站在了我們這邊,所以受到了牽連,雖然那是發生在皇帝時代的,但是希特勒元首一直對此深感愧疚,想要補償貴國,所以我們這次真的是不附帶任何條件地提供無息貸款,並且願意總包巴格達鐵路工程——只要你們想開工,4億美元就是你們的了,不用出賣任何利益,不用任何貸款擔保。只希望貴國未來能夠感受到我國的誠意。」
「就算我們用了這筆錢,我們也不會給出任何承諾的。」
「我們完全不需要承諾。」
「這麼說來,你們是真的打算要白送我們4億美元的無息貸款供我們修建巴格達鐵路而且不要求租用權了?不過就算如此,如果不通過英國人,最多仍然只能把鐵路從科尼亞修到摩蘇爾而已,這麼一條鐵路我們的財政部門估計過,最多只要八千萬美元就可以完成了,如果修復線的話也不會超過一億一千萬。你們究竟還有什麼目的。」
「當然,如果貴國資金有富餘的話,我們建議貴國不僅要修築南線通往摩蘇爾的鐵路,北線從安卡拉通往黑海沿岸特拉布宗和亞美尼亞邊境的卡爾斯的鐵路都可以修築,甚至是通過凡城前往伊朗的大不裡士——4億美元足夠修完3條鐵路還有的多。這些對於貴國未來的經濟建設會有很大的好處的,貴國的基礎設施建設實在是太差了。」
「希特勒元首的錢真的已經多到沒地方投資了麼,需要這樣直接砸掉。」
「當然不是——其實科隆銀行什麼的都是幌子,這些錢都是我們莫比亞斯集團的,只不過為了掩人耳目所以我們先存到科隆銀行再貸給貴國,未來我們唯一的要求就是貴國不要公佈資金的真實來源。」維勒安沒有繼續掩飾資金的來源,大大方方地向凱末爾坦白了。
「那你們想過沒有,如果鐵路真的修到摩蘇爾甚至亞美尼亞邊境,英國人和俄國人會怎麼想這個問題。」
「他們不敢怎麼想——大不了你們對外公佈是米國商人投資了這條鐵路,但是沒有任何外國人在這條鐵路上享有特權——那樣的話,就是純粹的土耳其內政問題了。現在不是三十年前,德國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他們不會防範那麼多的。」
「不管怎麼說,感謝你們的好意,但是土耳其真的不能做出任何承諾了。」
「這一點我明白——在德國國內的時候,曾經有人建議元首用失去的土地來誘惑您在未來的某個時候拿起武器,討回我們一起失去的那些東西,但是元首斥責那個人愚蠢,他說『土耳其的問題不在於土地狹小,而是人才匱乏,工業薄弱,從凱末爾總統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可以看出,他根本不在乎能夠拿回多少奧斯曼帝國時期的土地,他只在乎自己的改g能夠充分徹底。』」
「雖不中,亦不遠矣。想不到希特勒元首還挺瞭解我的。」凱末爾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似乎在回憶著往昔的痛苦,「維勒安,我也不瞞你說,你知道麼,當初我剛剛重建這個國家的時候,國家的文盲率有多高麼?幾百年來我們的人民都用阿拉伯字符書寫突厥語,導致95%的人都完全不識字,我上任後,披荊斬棘推廣了文字拉丁化,才在這十幾年裡面讓人民的識字率提高了四五倍——但是即使是如此,我們和歐洲強國相比,僅僅是基礎教育的差距就仍然有兩三倍,我們沒有自己的工程設計院,不能搞大型的建設,沒有自己的航空工業和汽車工業,土耳其軍隊這十幾年來都沒有添置一架飛機一輛坦克。所以我這些年一直在對抗泛突厥注意思想,除了亞歷山大勒塔以外,哪怕那些原來屬於奧斯曼帝國的土地,哪怕上面生活的是土耳其族人,我也不想去拉攏。」
「所以你就一直都推行土地決定民族的意s形態麼?只要在土耳其的土地上的,哪怕他們是庫爾德人,你也要強力影響他們成為一個『土耳其人』,而生活在羅德島和塞浦路斯大的土耳其人,哪怕他們在希臘人的壓迫下哀嚎,你也假裝看不見——不過說實話我個人還是挺欣賞您這種做派的,元首如果也能夠這麼想的話,就不會有那麼多風風雨雨了。」
「那不一樣,德國人有自己的文化優越感,你們的底子能夠夠希特勒先生那樣折騰。」
「凱末爾總統,我理解您的一切顧慮,這次我就不再多說什麼了,但是我懇請您相信——德國才是土耳其真正的朋友,只有德國和土耳其不存在利益上的衝突,俄國人要高加索,英國人要海灣和印度,法國人要敘利亞,意大利要東地中海,元首現在已經徹底看清他們的企圖了,連意大利都不再依靠,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帝國真的會把英國人和俄國人徹底幹掉,希望總統閣下不會忘記生活在塞浦路斯和摩蘇爾的土耳其族人。」
「這些,等你們真的做到的時候再說吧。」
「當然,那我們就告辭了,對了,總統先生,為了確保我們的合作,還希望您可以保重身體。如果您覺得不適的話,我們可以從德國推薦一些名醫來為您診治——我曾經向元首的私人醫生莫拉茲教授描述過您的病情,他也研究過您的病情表現——雖然您現在只是偶爾有倦怠、噁心,但是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您平時一定還伴有酗酒過度和食慾不振。」
「確實如你所言,我的胃口不怎麼好,但是我一直不認為這是什麼疾病——是那個莫拉茲教授看出來的麼?」
「是的,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您的疾病很可能是酒精性肝硬化,也就是酒精肝,現在應該還只是處在早期,症狀不明顯,貴國的醫生可能對這些疾病不怎麼瞭解,所以沒有診斷出來。現在如果及時配合治療的話,應該是沒有什麼大礙的。」
「什麼?你說是酒精肝?你憑什麼說的這麼肯定?我以為是小事,確實沒有去歐洲國家延請醫生,但是不可能貴國醫生單憑病情描述就能確知的事情,我國醫生輪番會診都找不出病因吧!」
「但是這是事實——其實不能怪貴國的醫護人員的能力,這一切都是機緣巧合,畢竟他們都沒有去過歐洲——難道總統先生您忘了麼,在奧斯曼時代,貴國是和諧教國家,國內禁止飲酒,所以貴國的醫生從來沒有酒精肝的臨床經驗一點也不足為奇。」
這個解釋很合理,凱末爾一想確實如此,自己早年也是不飲酒的,但是當初為了體現「世俗化」改革的決心,自己帶頭把和諧教清規戒律破壞一空,最後還養成了自己酗酒的毛病,想不到,真是天意弄人啊。
「那就多勞你們費心了,我想我國不僅需要莫拉茲教授,也需要更多歐洲的醫護人員,甚至是各行各業的工程師來幫助我們的人民提高了。」
「總統先生客氣了,既然沒有什麼異議,我回去就會安排的,還望您一定要保重身體——您是我們全部籌碼的所在,希望您明白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