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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元天穆的建議,爾朱榮以秀容第一領民酋長的身份,很正式的向朝廷上書,表明了前往京師朝覲的意願。
這是孝文帝時形成的規矩,當時國家剛剛遷都洛陽,不少人都難以忍受中原的炎熱天氣,尤其是那些未被離散的羯胡、敕勒等部族。於是孝文帝特別下旨,允許諸領民酋長、鎮民酋長秋朝京師,春還部落,時人號曰「雁臣」。而他們每次前來京師的時候,便照例要上書朝廷,請求天子的允許。
只不過,自從數年前六鎮起事以來,高平鎮的敕勒部族也跟著掀起叛亂,爾朱部落則一直轉戰東諸州,都沒有親自前來京師朝覲過。等到爾朱榮擅權,一方面不耐中原地區的炎熱,一方面懼於河陰之難的怨忿,更是免了這朝覲的規矩,之後無論是平定葛榮,還是驅逐元顥,都只在京師短暫的駐留了幾天,接著就引兵返回晉陽,而朝廷也無力約束於他。
如今他突然如此正式的請求入京,不免引起了天子和一眾朝臣的猜疑。
「這是對朝廷的挑釁,是在向陛下示威來著!」擔任大司馬、太尉公、司州牧的城陽王元徽向元子攸進言道。
他是元子攸的表姐夫,也是元子攸最為親信的宗室重臣,如果說朝中誰最不願爾朱榮、元天穆前來京師的話,那絕對非他莫屬。一直以來,他都是反對爾朱氏的中堅人物。這次爾朱榮突然前來,不管有什麼後招,是要重掌朝政,還是推翻元子攸,都是他無法忍受的事。
元子攸本人更是憂心忡忡。前一陣的時候,他被皇后爾朱英娥逼得太嚴,於是令其叔父、尚書左僕射爾朱世隆進宮。期望他好生勸誡一番,讓她守點婦道。可爾朱英娥卻當著爾朱世隆的面說:「天子是我爹爹立的,現在卻和我拿起姿態來了。早知道這樣。我爹爹就該自己當這個天子,看他還敢和我強嘴不。」爾朱世隆聽到這大不敬之言,不僅不勸誡。反而贊同的點頭應是:「我也是這麼想的。如果阿兄自作天子,我現在也能封個王爵。」
兩人的這番對話,是如此的肆無忌憚,如此的驚心動魄,叫元子攸怎麼能夠淡定得下來?更何況,告知他這番對話的不是別人,乃是爾朱榮的另一親信、當初和爾朱世隆一起擇他繼位的武衛將軍奚毅。
之前的時候,奚毅曾多次向元子攸表態,說他出身本朝「八姓」勳貴之家,本不願侍奉羯胡。若是到了事態緊急之時,希望能夠替天子效命。元子攸雖然一直很尊重他,卻始終不敢信任,只以為他是在替爾朱氏試探來著。因此,每次他都敷衍奚毅說。「奚卿這番忠款,朕一定記在心中。但朕擔保爾朱天柱沒有異心,你可以安心為他效命。」直到他將兩人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語相告,比他在宣光殿安排的侍女說得更詳實,元子攸這才瞭解到他的忠心,並且引為親信臂助。
根據奚毅的透露。爾朱榮和元天穆,已經對他數次介入朝廷人事、死保河南地方治權的態度心生不滿,這次來洛陽,其中的一個目的是等待皇后分娩的消息。若皇后誕下太子,便以太子繼承帝位;若是公主,則扶持爾朱榮的另一女婿陳留王元寬。元寬今年才十三歲,自然不可能親自視事,而爾朱榮、元天穆便能夠徹底掌握朝堂,恣行其****計劃。
奚毅言之鑿鑿,所述又與情理相符,由不得元子攸不信。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再沒了逃避的餘地,而且爾朱英娥懷孕已六月有餘,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
可是,他能夠怎麼做呢?爾朱榮這次入京,雖然沒有河北大軍隨行,卻帶上了他部落中的五千精騎。這些部落精騎驍勇無比,曾在河北擊潰三四十萬六鎮叛軍,生擒叛軍首領葛榮,僅僅憑借他們的力量,就足以壓制整個京師,更別說同來的還有虎賁軍,他們可都是向著元天穆的!
想到這裡,元子攸忍不住後悔了。在半個月之前,府戶軍都督、陽城太守周惠上書朝廷,建議擴大府戶軍規模,並且在河南諸郡遍設軍府,新設京畿大都督一職,以臨淮王元彧或其他擅長戰陣的宗室出任,統一指揮各地的郡兵。可是,城陽王元徽以郡兵不堪大任、朝廷也無此舊制為由,否決了這項提議。
現在想起來,周惠的這項建議可謂切合時用,若是有那麼一支成規模的府戶軍,並且能統一指揮河南郡兵,他現在的轉圜餘地就大得多。說句有失立場和身份的話,當初元顥在洛陽,不也是憑藉著這些雜軍死守大河防線,一直堅持了兩月之久?
周惠曾與南軍一同駐守北中城,也曾為元顥守過京師,俱有非常突出的功績。雖然彼時屬於敵對的一方,現在也還懷著些許芥蒂,但元子攸卻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確實頗有才能。前時他提出那個建議,或許不無私心,但城陽王元徽的私心更重,畢竟他從沒率軍征戰過,反倒間接的葬送過台軍一次,害死廣陽王元淵、章武王元融等人,和掌軍的諸宗室關係極差。他之所以反對周惠,除了和周惠之間的私怨外,或許還有排斥異己的用意在內。因為他心裡知道,一旦設立京畿大都督,無論是哪位擅長軍陣的宗室出任,都不會和他站在同一邊,反而注定會成為他在朝堂上的勁敵。
元子攸不是笨蛋,雖然信任元徽,卻也知道他的這些事情,並且持有一定的保留態度。否則的話,他明知臨淮王元彧和元徽勢如水火,又曾犯過擁立元顥的絕大錯誤,為何還提拔他擔任尚書令呢?
只可惜,臨淮王元彧空有人望和品德,於實務上卻不甚擅長,無法幫到他太多。
朝堂上的情況就是如此,有像尚書令、臨淮王元彧這樣名聲卓著、位望隆重的賢德之臣;有像司州牧、城陽王元徽這樣身居至戚、深相結托的親信之臣;有像御史中尉高導穆那樣,敢於當街砸破天子親姊車駕的正直之臣;也有像征東將軍、豫州刺史鄭先護那樣,在藩邸時即有舊交,能夠捨棄守衛河橋職責、放他和爾朱榮入京誅殺胡太后的義氣之臣;甚至還有像武衛將軍奚毅那樣,願意捨棄大好前途追隨的忠節之臣。然而,卻沒有什麼真正得力,能夠幫他排憂解難、治理整個天下的輔弼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