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領敗軍返回陣地,向楊寬回報了攻城的情形。楊寬吁了一口長氣:「沒想到南軍如此大膽!守城第一天,就敢放棄甕城城門設下圈套!」
「末將指揮不力,辜負了都督的期望,請都督責罰!」王建半跪著請罪道。
「這不怪你,是我太過急切,」楊寬上前扶起了王建。經此一敗,他反倒清醒了許多:「南軍守城的確很有一手,憑我手中的實力是無法攻下的,再繼續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了,徒然折損士卒,挫傷我軍銳氣。」
想到這裡,楊寬心中忽然有了一絲明悟,前一會陳慶之那樣折辱他,未嘗沒有故意激怒他的用意。否則的話,他大概不會主動向元天穆請戰,也不會忽略掉北中城的甕城,衝動的向城門發動進攻,從而落入南軍的埋伏。
陳慶之果然不愧是轉戰千里、連戰連捷的名將啊!楊寬歎了口氣,轉頭大聲命令道:「鳴鐸!傳令撤兵!」
鐸聲之中,所有攻城軍士都丟棄雲梯,撤回到鐵盾陣後面,由盾陣掩護著緩緩退回,整個軍陣也退回到主陣之中。南軍沒有追擊,只是派出少部騎兵出城把雲梯全部燒燬,防止被下一輪的攻城部隊利用;城門自然也關了起來,不知道會不會派人在甬道內堅守,還是依然布著埋伏?然而,這已不是楊寬要考慮的事情,聽著城頭刺耳的齊聲歡呼,他沉著臉色,把軍務委託給副將,單騎前往主帳向元天穆匯報。
元天穆沒有怪罪楊寬,很理解的點了點頭:「北中城城防堅固,南軍亦是難得的勁旅,自然不可能輕易落城。景仁,你試探出了南軍虛實,這也是一大功勞,可為我細述此戰經過,供帳中諸位仔細參詳。」
「是。」楊寬領命,將城牆攻守的態勢詳細的敘述了一番,並且重點說了城內甕城設伏的事情,言語之間對南軍的評價頗高。帳內眾人聽後,大多不甚服氣,認為是楊寬在為自己的戰敗找理由。他們紛紛向元天穆請命,誓要攻下城池,讓南軍見識大魏台軍的厲害,一雪之前河南避戰的屈辱。
「你們懂什麼!」元天穆一聲斷喝,壓住了帳中的紛擾,「楊都督所部不弱,攻勢也強,南軍卻應付得游刃有餘。就算換了你們,還不是一樣損兵折將?瞎嚷嚷個什麼!……傳令!我軍後退十里紮營,等待爾朱兆、賀拔岳率領的主力前來匯合!」
「要是爾朱萬仁領前軍的話,肯定……」一名軍將低聲向同僚抱怨。
「叱奴干!」元天穆瞪了他一眼,「你有什麼話要說?」
「大王,我沒有什麼話,一切都聽大王吩咐。」軍將唯唯的說。他可不敢在軍帳內當眾頂撞元天穆,就算爾朱兆本人也不敢,有次爾朱兆在爾朱榮面前和元天穆頂牛,當即被爾朱榮拖下去抽了十鞭,這事全并州都知道。
「那就都下去吧!」元天穆並未苛責,揮手令眾人退下。
目前這支前軍,是以並、肆兩州府戶軍為中堅,向來由爾朱家親領,有人念著素有驍勇之名的爾朱兆,這實在是很自然的事情,元天穆也不好過於責備。
當初過河時,由於前軍大都督費穆投降,元天穆以爾朱天光率並、肆府戶軍執掌前軍,然而上月月末爾朱榮離開晉陽不久,收伏的六鎮餘部便開始頻頻鬧事,留守的爾朱彥伯卻無法約束他們;爾朱榮無奈,只得調回爾朱天光,任命其為並、肆等九州行台鎮守北地。如此一來,前軍失去了統轄,元天穆又不放心起用性格躁進的爾朱兆,就只能親自率領前軍,把中軍交給爾朱兆,並且留下賀拔岳,作為爾朱兆的副手輔佐他。
望著遠處巋然不動的北中城,元天穆十分慶幸,幸好他作出了那番安排,把前軍放在自己手中。若是換了爾朱兆執掌,大概會不顧傷亡的拚命進攻,在堅實的城牆面前撞得頭破血流吧!
……,……
元天穆的擔心,很快就變成了現實。次日爾朱兆率中軍前來,果然在軍議上提起了攻城的事情。他是爾朱榮親侄,領驃騎將軍,身份足以和元天穆抗禮;而元天穆所依靠的洛陽台軍,由於先前放棄費穆之事,大都對元天穆有所保留,因此爾朱兆得到了絕大多數人的贊同,元天穆拗不過眾將,只得下令對北中城展開攻擊。
戰鼓震天,吹角長鳴,眾都督率麾下諸軍裂陣而出,一支支千人軍輪番攻向城牆,如海浪一般激烈的沖刷著北中孤城。在他們身後,是二十餘萬大軍的齊聲助威。天上的雲翳,也似乎被這宏大的氣勢衝破開來,顯現出動人心魄的蔚藍天空和炎炎烈日。烈日如火,光線卻有些扭曲,彷彿這空氣中都燃燒著白焰一般,然而在以北中城為中心,以浩浩大河為界線的十數里半圓內,這支黑衣黑甲的圍城大軍,似乎就成了一片黑色暗影,連六月的炎烈陽光都無法穿透。
兩天時間內,大軍對北中城發起了整整十輪進攻,動用的兵力也越來越多,到了最後,幾乎是漫山遍野,衝向城門和每一段城牆。然而,北中城卻如同海浪中的巨礁,始終堅定的矗立在黃河岸邊,將敵軍海浪般的攻勢一一撞散,其間飛濺起來的浪花,便是敵人留下的一具具死屍。
當然,面對這種激烈的攻勢,北中城守軍也受到了激烈的考驗。第一線的守軍,如今已經換過了一半,剩下的人也大多帶著傷痕。周惠原本跟隨在陳慶之身邊,後來也被派去東城,接替受傷的宋景休擔任主將,不得不親臨一線迎敵。仗著周懷君、周懷章等五名親衛,他持劍斬殺多人,自己只是受了點輕傷,並且數次將攻城敵軍擊退。但是為了保護他,五名親衛已經全部掛綵,特別是周懷國、周懷荊兩人,一個左胸中了一箭,一個右大腿幾乎被刺穿,只能抬下城牆去接受治療。
眼看紅日西沉,敵軍再次退走,周惠疲憊的扶著城跺坐到牆面上。這漫長的一天,總算是過去了!而其餘的守城軍士,見主將帶頭,也盡皆鬆懈了下來,連歡呼的力氣也都欠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