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書記一個電話,辦公室的科員,還不得馬上過來沏茶,等人退下,高玨已經低下頭,仔細翻閱起王贛送來的材料。
他先看了那封匿名檢舉信,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基本上就是說李紹良在當甜菜鄉鄉長的時候,就曾與養殖戶合謀,騙去國家的畜牧補貼,後來當了書記,依舊如此,幾年下來,大約騙去了國家上千萬的補貼經費。
隨後高玨看到的是一份口供,口供上的證詞倒是很客觀,由一名養殖戶公認,李紹良當年當鄉長的時候,曾經鯨吞過他們五百萬的畜牧補貼,為了擔心大伙鬧事,李鄉長做出妥協,准許大家每年兩百萬的數額,將那五百萬一點點的補上。雖然三年就補上了,但大傢伙也做習慣了,就繼續如此。
看完這兩份材料,高玨心中冷笑,因為他清楚,這上面既然寫的信誓旦旦,十有**是真的,自己也算走了眼,沒有看出李紹良還能幹出這樣的事兒來。而李紹良如果不被他高玨提拔,估計現在,也依舊能夠安安穩穩。只是現在,自己還需要李紹良幹活呢,而且還是自己剛剛在黨委會上點名提拔上來的,剛上來就被踩下去,實在有點自扇耳光的感覺。
高書記臉色平和,只是低著頭,仍然看面前的證據,其實心中,卻是在思量著對策。
華寶公司的那件事,李紹良做的算是不錯,高玨還準備讓他繼續干。把事情給解決。倘若李紹良就此被雙規,事情沒人做了不說。怕是李紹良也會因此不滿,認為高書記實在太不靠譜了。可不拿下李紹良,那自己就是徇私,王贛他們虎視眈眈的,自己若敢徇私,只怕自己都會陷進去。
高玨琢磨了一會,轉頭看向王贛,淡然地說道:「這件事我知道了。材料你先拿回去吧。等會我讓辦公室通知一聲,明天早上召開黨委會議。」
「好。」王贛點了點頭,隨後站了起來,從高玨手中,拿回上交的材料。
二人又客氣幾句,王贛便告辭離開。
等王贛一走,高玨直接靠到椅子背上。對手的效率太高了,自己這才清靜了沒幾天,竟然就出了這樣的事。
高玨為官以來,不管是鬥爭也好,還是做事也罷,都能做到問心無愧。或許,只有感情的事情,令他對幾個女人心存愧疚,可公事上面,他自信沒有做過虧心事。
望著李紹良送來的材料。高玨無奈搖頭,李紹良算是個人才。自己本想重用,現在看來,是沒有機會了。
區水利局調研室。
老牛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一臉的憂心忡忡,今天早上,他又給科長上交了一份報告,仍然關於加高堤壩問題的。這已經是他的第七份報告,雖然前面六份,都沒有得到實在的回復,但他並不甘心,還是繼續上報。只希望,自己的意見,能夠得到重視和採納。因為,這裡的事情,事關重大。
現在已經是下午,報告還沒有批示,還記得早上送給科長的時候,科長說過,今天會給他一個交待。
這時,副科長吳彪走外面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幾頁紙。吳彪直奔老牛坐在的桌子,來到桌旁,便出聲說道:「老牛,你的調令下來了。」
「調令?什麼調令?」老牛聽了這話,不禁一愣,納悶地看向吳副科長。
「從明天開始,你不用到這邊上班了,局裡決定,調你去攔壩鎮的水庫做副主任。這是你的人事調令,明天就去報道吧。」吳彪的聲音很冷,說完,將手裡的幾頁紙摔到桌上,然後便轉身而去。
調研室裡,除了老牛之外,還有五名調研員,大家是同行,對於老牛的事情,當然都清楚。一聽說老牛被調到攔壩鎮,一個個都暗自唏噓起來,有的無奈搖頭,有的幸災樂禍。
「唉,老牛啊老牛,上面的領導想怎麼幹,不就是怎麼幹麼,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呀。瞧你年紀也不小了,是咱們這裡的老前輩,可做事怎麼就轉不過來彎呢。你想想,比你來的晚的,也提拔為副科調了,而你,還是普通的調研員。什麼工作苦、什麼工作累,都是你去,難道你就不去琢磨琢磨,到底是什麼原因麼。」有那和老牛關係不錯的調研員,在心中同情起來。說是去攔壩鎮水庫當什麼副主任,其實就是名字好聽,水庫總共才幾個人呀,正主任才是副科級,這個副主任,並沒有什麼級別。到了那邊,就相當於下鄉了,工資也不多掙不說,撇家捨業的,純粹是打入冷宮。
「這人的腦子,就是轉不過來彎,活該他被扔到攔壩鎮。我以後工作可得機靈點,不能讓他一樣犯二。活該、倒霉,這樣的人,一輩子也就這熊樣了,啥也看不明白,還想在機關混,做死的節奏。」有那幸災樂禍的,少不得在心裡冷笑。
老牛望著桌上的調令,心中別提有多難受了,他不服呀,自己的建議,明明是正確的,可上級為什麼不採納。自己做錯了,倒也罷了,可自己沒錯呀,為什麼要讓我去攔壩鎮?
他不明白,或者他也明白,只是,這就是他的性格,完全的一副牛脾氣。
老牛自上班以來,從來沒有遲到、早退過,不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他只是默默地開始收拾東西。他也沒有什麼東西,水杯、鋼筆、工作服等一些物品罷了。
裝進包裡,他和辦公室裡同事們,分別告辭,顯得有些落魄。出了調研辦公室,他去了科長辦公室,科長見到他,臉色冷得很。只淡淡地問了一句,「什麼事?」
「科長,我的調令下來了。讓我明天到攔壩鎮的水庫報到。我想早走一會,回家收拾收拾。」老牛黯然地說道。
「走吧。」科長擺了擺手。似乎很不願見到這個中年漢子。
「謝謝科長。」
伴隨著這一聲,老牛落寞地離開。
他上下班的時候,總是騎著一輛二八自行車,不分颳風下雨。以往他蹬的都很快,可是今天,也不是走的早的緣故,還是心情的緣故,他的速度很慢。甚至還有點恍惚。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這功夫,他的媳婦買菜歸來。老牛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媳婦,倒是媳婦一眼就看到了他,遂大聲喊道:「喂,老牛。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啊……」老牛聽到媳婦的聲音,方才反應過來,支支吾吾地說道:「那個……是……是早了點哈……」
「你這是怎麼了,神不守舍的,你平時從不早退回家的,是不是有什麼事呀?」媳婦見老牛聲音和神色都不對。料想是出了事,立刻逼問起來。
「我……我……我明天要調到……攔壩鎮上班……提前回來……收拾收拾……」老牛不敢不招,結結巴巴地說道。
「什麼?調到攔壩鎮!怎麼回事呀?以前沒聽你提過呀?怎麼突然就調走,你個沒良心的,是不是有意瞞著我。不想要我們娘倆了!」媳婦一聽說丈夫要調到鄉鎮去,登時就火了。厲聲質問起來。
「我…我也是今天才接到的調令……這不是我想去攔壩鎮,我哪捨得不要你們娘倆呀……我……我這不是沒辦法麼……」老牛苦著臉說道。
「你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媳婦似乎有些不信,但是轉念一想,丈夫是個憨厚、耿直的人,從不撒謊,更是不敢在她面前撒謊。特別是看到此刻老牛苦澀的神情,她瞬間意識到,這裡面肯定有事。左右瞧了一眼,見同院的鄰居有往這邊瞧的,家裡的事,總不能讓外人知道,她壓著心中的火氣與疑惑,低聲說道:「咱們上樓再說。」
「嗯。」老牛點點頭。
老牛家的房子不大,能有將近六十平,標準的兩室一廳。
兩口子進到自家臥室,媳婦一屁股就坐到床上,氣鼓鼓地說道:「到底是為了什麼事?你給我說清楚,憑什麼稀里糊塗的就調到攔壩鎮去了!」
「那個……到底是為了什麼,我也不太清楚。」老牛沒敢坐著,小心翼翼地說道。
「你不知道,你要是不知道,誰還能知道!我告訴你多少次了,在單位不能總說實話,不能頂撞領導,你是不是又得罪哪個領導了?」媳婦死盯著老牛,大聲問道。
「我也沒得罪哪個領導,就是……單位現在不是加高江邊的堤壩麼,他那個設計,和施工標準不符合邏輯,一旦遇到水患,肯定是要被衝垮的。所以……我就提醒了一下……」老牛低著頭,苦著臉說道。
「領導想怎麼幹,和你有什麼關係?遇到水患,垮不垮掉,那是領導的事兒,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多嘴提醒什麼?」媳婦忿忿地叫道。
「話也不能這麼說,區裡面花九千萬加高堤壩,這是好事,是造福於民的,可若是這般施工,反而成了壞事。你想呀,以前的堤壩雖然矮,但起碼堅固,一旦到了警戒線,不管是跑,還是用人堵,都可以及時應對。可是,一旦加高了,警戒線也就跟著提高,難免會讓人產生僥倖心理,這樣最危險不過。加高的堤壩,突然被沖毀,裡面的人,連想辦法的時間都沒有。大水無情呀……」老牛就是這樣的脾氣,平日裡雖然讓著老婆,但是說到了真格的,他還是秉承著原則。
作為媳婦,當然瞭解丈夫的秉性,她之所以會嫁給老牛,其實也正是因為看上了老牛的品質。現在見丈夫說的這般真切,她不禁低下頭去,跟著柔聲說道:「我知道……你或許是對的……可是,你在和領導溝通的時候,起碼應該心平氣和才是。把情況跟他說明,把問題跟他反應清楚,這樣或許,能好點吧。要不然……你明天去和領導商量商量……」
「我已經給上面先後打了六份報告,今天早上,送去了第七份,科長說下午給我消息,結果……等來的這個消息,卻是調我去攔壩鎮的調令……唉……」老牛說完,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搖了搖頭。
「這……這他們也太欺負人了……你……你也沒有做錯事呀……就憑這個,就讓你下鄉……這……咱們家可怎麼辦呀……」媳婦恨恨地說道。
「還能怎麼辦……」老牛只能搖頭。
「這不行!」媳婦咬了咬牙,氣鼓鼓地說道:「你以前在單位,就總受欺負,髒活、累活都讓你干了,可好事從來輪不到你,有升職的機會,更是不會落到你的頭上。咱們家只圖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不圖你陞官發財,好事輪不到,那也就算了,咱們不計較。可是,總不能讓咱們家連安安穩穩的日子都過不了吧。這也太欺負人了!老牛!我不要你下鄉……」
說到最後,媳婦竟然哭了。
「你別哭呀……你這一哭,我這心裡……更不是個滋味了……我也不想下鄉呀,我也不想離開你們娘倆呀……可是……調令都下了……我這不去……也不行呀……」老牛苦澀地走到媳婦面前,抓起媳婦的雙手。
「不去不行!憑什麼不行呀,就准他們欺負人麼!老牛……實在不行,咱們告他們去!」見到丈夫的無奈與苦澀,媳婦不由得強硬起來,狠狠地說了一句。
「告……上哪告呀……」老牛搖頭笑道。
「怎麼沒地方,不是有書記熱線麼!我都聽人說了,新來的這位高書記,一向為民做主,專管不平的事情,現在的老百姓,去各個衙門辦公,比以前快捷多了,只要遇到刁難,就可以打書記熱線!你的事情,也不是不佔理,不行,咱們也打!我也想看看,這個高書記是不是真的為民做主,實在不行,你的這個班也別上了,不受這份窩囊氣,橫豎我也不讓你下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