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造紙廠下班。想請高柏吃飯的人很多,就連林廠長也親自邀請,高柏不好推脫,只能應承下來。心中感慨,在工廠幹了這麼多年,如此風光,還是頭一遭。
老喬和高柏的關係一向不錯,本以為可以請到高柏喝上兩杯,可高柏答應了廠長,也只能作罷。他悻悻的騎車回家,深感什麼叫作同人不同命,自己的兒子初中畢業就輟學出來工作,在北安鋼鐵廠當工人,待遇還算不錯,也成了家,有了孩子。這件事,一向令他引以為豪,可今天看到老朋友高柏的兒子,年紀輕輕的當了縣長,簡直就沒法比了。
在路過一家彩票站的時候,他停下車子,先到隔壁的一家有風便利店買了盒煙,跟著鑽進彩票站。
彩票站內坐了好幾個人,櫃檯前是一個能有五十歲的男人,長得很精神,正和屋裡的彩民一起討論,今晚能出什麼號呢。見到老喬進來,馬上打起招呼,「老喬,過來了。今晚我看好8、15、16、19了,你瞧瞧怎麼樣?」
「什麼都是命呀,這玩意,我覺得研究也沒用,今晚不看大盤了,抓兩注算了。」老喬明顯有點失落,可能也是嫉妒,他走到櫃檯前,就準備伸手到塑料筐裡抓乒乓球。
「這是怎麼了,無精打采的,受什麼挫折了呀?是不是廠裡出什麼事了?」老闆說道。
「有風,廠裡還真是出大事了……」說到這裡,不禁又是一陣感慨。
「什麼大事呀?」老闆好奇地問道。
「咱們造紙廠不是一向污染嚴重麼,今天縣裡,又來視察,這一回,是縣長親自過來。你猜,這縣長是誰?」老喬說道。
「那我哪猜得出來呀?縣長就是縣長唄,和咱們八竿子也打不著。」老闆說道。
「這個縣長是誰,確實和咱們沒什麼關係。可是縣長他爸,咱們太熟悉了。對了,你應該比我還熟呢。」老喬說道。
「怎麼又扯出縣長他爸了,我現在家裡就開個小賣店,整個彩票站。湊合過日子。怎麼可能認識這麼大的人物。我說你,可別賣關子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呀?」老闆納悶起來。
「這個縣長他爸,就是當年在廠裡的師父……」老喬說道。
「什麼?」老闆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縣長他爸是誰……」
「就是你當年在廠裡的師父。」老喬又重複了一遍。
「老……老高……」
「對,就是他。」老喬點了點頭。
「老高他兒當縣長了…….」老闆的眼睛差點沒掉出來,「老喬,你沒燒吧,就老高他兒……能當縣長……」
「開始我還不信呢。縣長來視察的時候,高柏就跟我們說,走在最前面,派頭十足的那個年輕人是他兒子,廠長都在邊上陪著,身後跟著一大幫子,就和眾星捧月似的。大伙都不信,說讓老高把他兒子喊過來,你猜怎麼樣。人家老高真喊了,那年輕人還真過來了,開口就管老高叫爸。就那一聲,我們都蒙了。就今天下午,那縣長才走。咱廠長就把老高提為副處長了。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兒,今晚還專門請老高吃飯呢。」老喬口沫橫飛地說道。說這話時,羨慕、嫉妒的語氣,都夾雜在其中。
聽完這番話。老闆愣了好半天,跟著才說道:「你說的這個年輕人。真的是老高他兒……我記得是叫高、高玨吧……」
「這還能有假,不過縣長的名字,咱哪敢當面問呀。是不是叫高玨,我也不知道。不過,縣長管老高叫爹,那是大伙都聽到的,下午的時候,廠裡又下的任命,升老高當副處長,也是全廠都知道的,你可以隨便打聽。你說,那年輕人要不是老高他兒,廠長會這麼巴結麼。」老喬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件事,說道:「對了,有風。對老高家裡的事,你應該比我更熟悉呀,當年你是他徒弟,記得那時候,你媳婦和他媳婦一起懷孕,你們兩家還訂了娃娃親吧。你辭職之後的這些年,沒見過他兒子麼?」
聞聽此言,老闆的臉色,瞬間凝重起來。
這老闆姓班,名叫班有風,原先也是造紙廠的工人。當年造紙廠是全民企業,班有風的年紀比高柏小,入廠的時間,也比高柏晚四年,還記得剛入廠的時候,他被分到高柏所在的班組,成為高柏的徒弟。班有風這個人,很有心眼,既然當了高柏的徒弟,自然要溜須一下,和高家走的也很近。班有風的媳婦,和程雪是一起懷孕的,那個時候,班有風就說,如果都生的是男孩,就當哥們處,如果都生的是女孩,就是好姐妹,如果是一男一女,那就是兩口子。
那個年頭,也沒有什麼貧富的差距,大傢伙的家庭都差不多,相較而言,高柏家那時的條件,還要比班有風家裡強一點。兩家的媳婦分娩,程雪生的兒子,就是高玨,班有風的媳婦,生了個女兒。班有風見高玨虎頭虎腦的,便提出不如兩個就訂個娃娃親,高柏當然高興,也就答應下來,兩家人湊到一起,好好地喝了一頓,當時同班組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後來改革開放,班有風覺得當工人太辛苦,車間的條件還惡劣,便辭職下海,開了個小賣店,後來賺了錢,在街邊弄了個門市,經營起便利店。彩票站是新生行業,他覺得能有前景,加上當時申請也容易,他就辦了一個。
開小賣店的時候,家裡的條件就越來越好,隨著女兒師範大學,後來參加了工作。娃娃親的事,他也記得,只是一打聽,高柏還在車間裡當工人,一點長進也沒有,家裡還是原先的大雜院,便不打算將女兒嫁給高玨。反正自己也不在造紙廠了,兩家也漸漸沒了來往,乾脆全當沒有這回事吧。
此時此刻,班有風聽說高柏的兒子當了縣長,老喬又提起娃娃親的事。怎不叫他緊張、興奮。我們家和他們家是有婚約的,訂好的娃娃親,這要是女兒嫁過去,馬上就成為縣長夫人,那我。不也成了縣長的老丈人。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跟著,裝作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說道:「哎呀,你這不提。我這還忘了,我們家女兒和老高家的兒子,當年訂了娃娃親。這事我可得和我家那口子說一聲,選個日子,把兩個孩子的親事兒給辦了。」
說完。他站了起來,又道:「老喬,你幫我看著點,我過去一趟。」
人繞過櫃檯,壓制著心中的興奮,從容地向外走去。
彩票站裡坐著的這幾位,都是常來打彩票的,互相都已熟識。班有風前腳出門,後腳就有人說道:「老喬。這事是真的假的呀,縣長和老班他閨女是娃娃親。」
「是呀。當年訂的,我們班組的人都知道。」老喬說道。
「我靠,那這麼一來,以後老班還不得成縣長的老丈人呀。這也太牛了吧。」「可不是麼。可話說回來。老喬,縣長能是你們單位工人的兒子,我怎麼就不敢相信呢。都說想要當官,得有門路。他一個工人,家裡能有什麼路子呀。」……
彩票站內。瞬間眾說紛紜,各種猜測。老喬也只能說道:「我也沒聽說有什麼門路,要是真有路子,老高能在車間當大半輩子工人麼。」
班有風進了隔壁的便利店,媳婦李翠鳳正坐在櫃檯後面看電視呢,見丈夫突然過來,納悶地說道:「這功夫打票的人正多呢,你怎麼過來了?」
「咱家閨女呢?」班有風沒有回答媳婦的話,直接問道。
「說是和男朋友去看電影,晚上不回家吃飯了。」李翠鳳答道。心裡更是納悶,老頭子怎麼突然問起女兒了。
「看什麼電影,什麼男朋友?叫她趕緊回來!以後少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別他媽的亂搞男女關係,成什麼體統!」班有風馬上急了,罵罵咧咧地說道。
「我說你今天吃嗆藥了,女兒這個年紀,處個男朋友,不是很正常的事麼。聽閨女說,男方家的條件挺不錯的,開個書店,一個月不少賺。」李翠鳳替女兒辯護起來。
「一個開書店的,算個屁呀。趕緊叫她給我回來。」班有風不屑地說道。
「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誰招你惹你了,和誰處對象,那是女兒自己的事,以前也不見你管,現在你操哪門子心呀。咱們精著呢,肯定不能吃虧。」李翠鳳說道。
「怎麼說呢,這個……你還記得我以前在造紙廠的師父老高麼……」班有風說道。
「他怎麼了?」李翠鳳輕蔑地說道:「你不會是想起了以前的娃娃親了吧,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提他幹什麼呀?他一個臭工人,兒子能好到哪去呀,咱家閨女可是人民教師,長得還水靈,就這條件,追她的一人,大把大把的呢,從咱家門口都能排到小春河。我可跟你說,想要咱閨女嫁給她兒子,簡直是白日做夢。就算咱們答應,咱閨女也不見得答應呢。對了,是不是老高主動找你提的這事兒呀,估計他兒子,肯定是找不著媳婦,才來找你的,不搭理他。」
「什麼呀?老高現在能來找我麼,什麼叫風水輪流轉,你聽沒聽說過。我跟你講,我剛剛聽老喬說啊,老高現在在廠裡提副處長了,今天剛提的,知道是因為什麼嗎?」班有風咋咋呼呼地說道。
「因為什麼呀?就你們那破造紙廠,一個破處長,算得了什麼呀,一個月下來,能掙幾個錢呀?能趕得上咱閨女現在的男朋友家麼,閨女說,人家在教育局都有人,在她們學校都橫著走,等咱閨女和他結了婚,過不了幾年,也許就能提個主任、校長呢。」李翠鳳仍是一臉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