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開工資再還,高玨好懸沒哭出來。這年頭,做衣服可比買衣服貴,這身衣服,連工帶料,得二百塊錢,自己一個月才掙多錢呀,半個月工資直接沒了。自己剛上班,還沒給家裡交一分錢呢,這倒好,又先欠了二百。
眼瞧著楊姝婕興致正濃,正讓婦人給她量尺寸呢,自己哪敢掃興,只能忍了。
婦人先後給他倆量完尺寸,和高玨估計的差不多,連工帶料,一共四百二十塊錢。楊姝婕直接從包裡掏錢付賬,也不問問各自的衣服是多錢。楊主任的工資,高玨猜想,一個月也就六百塊錢,一下子掏四百二買衣服,連眼睛都不眨,你這月的日子還怎麼過呀。
想歸想,高玨也不能問,心說,還是先辦正事吧。他看向婦人,說道:「大姐,這衣服什麼時候來取來。一個禮拜,這收據你們拿好,到時來取就行。」
「一個禮拜,要這麼長時間呀?對了,是裡面這位師傅做?」高玨故意問道。
「是我男人做,在你們前面,還有兩個活,一個禮拜,是最快的了。咱們做衣服,可不像服裝廠成批量的幹,質量沒有保證,我男人做的衣服,絕對像樣,穿在身上,人人說好。」婦人還不忘自誇兩句。
「你這一說服裝廠做的衣服,我就想起我弟弟前天發的那套校服了,那是什麼玩應呀,沒穿上半天,褲襠都裂開了。」高玨正想引出話茬呢,婦人正好幫他說出來了。
「校服那玩應,就是坑孩子、坑家長的,我兒子現在念初中,去年發的校服,一套破爛,都要六十塊錢,和搶有什麼區別呀,也就是不買不行,沒辦法。」婦人也發起了牢騷。
這一來,正中下懷,高玨順桿說道:「你們家就是幹這行的,你說孩子的這身校服,他們服裝廠,一套成本能多錢呀?」
「撐死也就五六塊錢吧。那破布,一點不結實,洗上兩水就拉倒了。」婦人說道。
「那你說這校服,要是讓大哥做,一天能做出多少套呀?」高玨接著問道。
楊姝婕聽了這話,似乎明白了點什麼,但還不是特別清楚。
「老頭子,你說咱兒子那身校服,你一天能做幾套?」婦人回頭問道。
男人停下手來,估算了一下,說道:「那衣服,尺寸要求的也不嚴格,布料成批按碼裁好,順著用縫紉機跑就行,要是我來做,隨隨便便一天二三十套都沒問題。」
高玨要聽的就是這個,有了答案,又和婦人聊了幾句,說衣服要是穿的好,一定幫你們宣傳。
離開了天樂商場,楊姝婕說道:「高玨,你印證到什麼了,趕緊說給我聽聽,我都急死了。告訴你,要是你說的東西沒什麼用,我可不饒你,兩套衣服的錢,都得你出。不過……」說到此,她話鋒一轉,又道:「如果真的有用,那套衣服,就算我獎勵給你的。」
「這敢情好,我現在還發愁,開工資後,怎麼回家跟老媽交代呢。」高玨故意說道。
「你個臭小子,現在還沒結婚呢,要等你結了婚,估計都得成妻管嚴。好了,別刷嘴皮子了,我都急完了。」楊姝婕故意調笑道。
「那我就說正事了,剛剛您也聽那個做衣服的說了,做校服很簡單,把布料備好,用縫紉機跑就行,一天二三十套不在話下。」高玨賣了個關子。
「那又怎麼了?」楊姝婕不解地問道。
「咱們在教育局和那個趙廠長嘮的時候,他說他們那個服裝廠一共有二百多名工人,一個人一天最少也得幹出二十套校服吧,這麼多人,再不濟,一天總計也是四千套校服。再看咱們北安縣,學校的校服雖然是年年做,但只限於新入校的學生,沒有說讓學生一年買一套校服的,初中三年一套校服基本上夠了,高中也是這樣,也就小學是六年,到了四年級的時候,會重新做一套。我和您算這麼一筆賬,一個小學,每年九月份新入校的學生,大概是三百人左右,算上四年級需要重新換校服的,加起來是六百人。初中每年新入校的學生,大概也是六百,高中多一些,能有近千人。北安縣具體有多少學校,我也不太清楚,但估算一下,一年下來,三萬套校服撐死了。他那個服裝廠,一天的生產力是四千套,用不上十天,就能把一年的活幹完,他還說了,他的服裝廠不生產其他款式的服裝,那這一年下來,工人不光閒著了麼?」
「哎呀……」楊姝婕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說道:「你這話說的沒錯呀,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高玨,你既然看到了這一層,那再往深裡說說,這其中能有什麼貓膩。」
「如果說有什麼貓膩,我只能說,懷疑這個服裝廠是否存在。」高玨說道。
「聽遲縣長說,這個服裝廠可是民政局扶持的企業,怎麼可能會沒有。要是沒有這個廠子,那些校服是哪來的。」楊姝婕不敢相信高玨的話。
「弄些校服還不簡單,如果說現在這個校服的活都包給我,我哪怕沒有廠子,我也照樣能給你弄出校服來。在咱們北安縣,小的製衣廠還是有幾個的,校服的活要是都給我,我反手就可以包給他們。剛賣料子的大姐也說了,這些質量低下的校服,拿到市場上賣,最多才十塊錢,我把校服以九塊錢的價格包給他們,回過頭,六十塊錢賣給學校,中間就賺五十塊錢,一年三萬套校服,便是一百五十萬。當然,前提是我得有這個門路,能讓民政府給我批文,至於說在工商局註冊一個公司,那就太容易了。」高玨笑呵呵地說道。
一百五十萬這個數字,在96年的時候,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楊姝婕還是不敢相信高玨說的話,她說道:「照你的意思,這件事可就大了,民政局弄虛作假,教育局也有失察之責,搞不好還會牽扯到工商局。不可能吧。」
「領導,這只是我的臆測,當然做不得準,但這事情要想搞明白,其實也容易,咱們到工商局打聽一下,查一查這個利民製衣廠在哪,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我之所以會產生懷疑,無非也是因為一年三萬套校服,兩百多人來生產,用不上一個月就能完工,剩下的十一個月全閒著,還照樣領工資,民政局發福利,也沒有這麼發的吧。有這樣的好活,我還想去幹呢。」
高玨的話太有道理了,楊姝婕哪怕不願意相信,也是深深地點了點頭。
「領導,這件事,我能想到的就這些了。」高玨說完,便不再說話。
楊姝婕也沒有再說話,高玨說的已經很明白了,這個服裝廠存在的可能性,實在太低。楊主任是從基層一點點幹起來的,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什麼事不明白呀。這裡面牽扯到教育局、民政局的人,回想起與趙開東在教育局談話時,王華隆局長的表現,二人之間應該熟識。一年一百五十萬,小魚小蝦敢賺這個錢麼,有實力賺這個錢麼。
不知不覺,二人回到了縣政府。上到二樓,楊姝婕並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向上。高玨卻停了下來,沒有跟上去,他知道,楊姝婕肯定是要見什麼大的領導,自己跟隨,怕不方便。楊姝婕向上走了幾步,發現高玨沒在自己身邊,回頭向下看去,見高玨站在原地,她笑了。
「跟我上來吧。」楊姝婕說道。
「是。」高玨快步跟上,隨著楊姝婕一直上了四樓。
北安縣政府院內就一個辦公樓,縣委書記和縣長都在這一個樓上辦公,所以既可以叫政府大樓,也可以叫縣委大樓,都一樣。四樓是縣委宣傳部所在,楊姝婕直接前往部長辦公室。
來婦聯也有些日子了,政府辦公大樓上,哪曾是哪個部門,高玨已然有數。看楊姝婕這是要去找宣傳部長楊麗娟,高玨不由得心中一凜,暗自討道:「主任這是要幹什麼呀,難道是想把情況和楊部長反應。」
婦聯是歸縣委管,遇到難題,正常是找縣長或者書記說,可高玨發現,楊姝婕好像什麼事,都和這位楊部長說。就好像昨天的那件事,今早開會的時候,楊姝婕還說,昨天和楊部長談了許久,這兩個人都姓楊,難道是親戚?
二人的關係,高玨不知道,但高玨的理智告訴自己,這件事絕對不能直來直去的說。官場裡面的水太深,稍有不慎,楊姝婕很有可能淹死。承包校服的事,涉及到兩個局,而且還是局裡的高層領導,楊姝婕一個小小的婦聯主任,就這麼往上衝,哪怕真的把承包校服的活爭過來,也會正面得罪不少人,日後的路難了。
高玨打進入婦聯的那天起,就給自己樹立了一個規矩,少說話,多辦事,他人的紛爭,不要輕易摻合進去。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公務員,很多人是自己惹不起的,很多事是自己管不起的,量力而行。
眼下,楊姝婕擺明是要往上撞了,假如她真的和那個楊部長是親戚,那倒好說,可若是不是呢?真的觸及到高層的哪根神經,這個楊部長還會為楊姝婕出頭嗎?人心難測啊。
在他領楊姝婕去核對真相的時候,他沒有想那麼多,可真的到需要面對的時候,他又不得不盤算。
高玨胡思亂想,楊姝婕都快走到部長辦公室門口了,發現高玨又不在身邊,遂停下腳步,回頭看去,見高玨正站在後面發愣。
「又發什麼呆呀?」楊姝婕小聲地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