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危矣,禍患常積於忽微,故天後積威甚重,非一日之功也。天皇羸弱,使朝政大權落於天後之手,後經營多年,黨羽遍佈朝野,待天皇欲有令後歸政之心時,幡然醒悟:積重已難返矣
江山之於羸弱的李治,遠不比自己最心愛的兒子一世平安來得重要。思前想後,他終於還是命令王福祿寫下廢太子的詔書,而今,以他的病體,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天後的八人步輦穩穩地停落在承乾殿的階梯之下,天後依舊是在鶯歌的攙扶下儀態萬方地站起身來,慢慢地從步輦上走下。
承乾殿,大明宮中最巍峨的宮殿,明黃色的琉璃瓦在青碧的天空下顯得奪目異常,漢白玉修築而成的階梯,陡峭而繁密,既像征著皇權的高貴,也預示著天子之路的難行。
天後鬆開了鶯歌的攙扶,慢慢地但是腳步卻輕快地踏上第一級階梯,她的左腳已經完全踩實了,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是呀,這是一種從心底生出的滿足感,皇權路再難行又怎樣?天下再難治理又怎樣?
她,武媚,已經踏上了這一級階梯,踏上了皇權,無論前路再是難行,她也要走下去,就算是天下的人都反對她,她也要做這大唐的第一
天下,已然在她腳下,如今,她正朝著終極行進
承乾殿簷牙依舊高啄,在屋頂裝飾的龍首上,掛著一串串的鈴鐺。忽然,風起,鈴鐺在響動,發出陣陣聲響。那鈴鐺太過古樸,以至於鈴聲帶著厚重,這鈴鐺的聲音夾雜在風聲之中,這聲音——不知是為了歡迎新的天下共主,還是在為了即將易主的承乾殿而哭泣。
天後在陣陣鈴聲中,一步一步,慢慢地,卻堅定地走上台階。
「老奴叩見天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王福祿已經侯在承乾殿門口多時,只等著天後的到來。
「免禮」天後的眼中一片淡然,渀佛王福祿的等候並沒有讓她的心中產生任何一絲訝異,她只是問道,「陛下可曾清醒著?」
「回娘娘,」王福祿恭順地回答到,「陛下看了一會兒書,已然睡下,若娘娘沒有別的事情,請娘娘過些時候再來,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這……」天後未曾料到王福祿居然敢如此直截了當地拒絕自己,當下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美目圓睜,看王福祿的眼神頗帶了一些試探。
「娘娘,」王福祿似是早預料到天後有如此反應,一躬身,對她行了個禮,說道,「娘娘,陛下早料到娘娘會在此刻來臨,娘娘要的東西,老奴已經備好,請娘娘好好收著。」說罷,王福祿從袖中將一卷明黃色的布帛小心地舀出來,雙手捧著,慢慢地交到天後的手中。
「王公公……」第一次,天後這樣稱呼王福祿,聲音裡帶著顫抖,她有些呆愣地看著手中這一卷明黃色的布帛,上面的龍紋她太過熟悉,這……這……是聖旨麼?
「娘娘,得饒人處且饒人,凡事最好留一線,趕盡殺絕始終是不好。若娘娘沒有別的事情,老奴便要進殿了,陛下萬一醒了不見了老奴,那可就不好了。」
「請。」天後用了許多的勁,才從嘴裡吐出這麼一個字。
王福祿躬身行過禮後,輕輕地推開殿門,走了進去,之後,又將兩扇精緻地雕花木門緊緊地從裡面合上。
天後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這聖旨當中到底寫了什麼?廢後,還是廢太子?
終於,她強制自己鎮定,慢慢地打開這一卷明黃色的布帛——
「奉天承運,天皇詔曰:太子李賢,性格乖逆,目無尊長……特廢其儲君之位,流放至四川巴州,即日起搬離東宮,啟程西行,欽此」
這……
迅速地看完聖旨,天後幾乎就要站立不穩,她強打著精神讓自己穩住。
廢太子的詔書她手裡舀的確確實實是廢太子的詔書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如同一盆冰水當頭而下,天後整個人冰冷過後,陷入極大的惶恐,陛下知道自己要廢太子,陛下也知道今日自己去了東宮找太子麻煩,那麼,明崇儼的事情——陛下一定知道
對,他不但知道,而且,明崇儼根本就是……
天後恐懼地不敢再想,她猛地扭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緊閉著的兩扇雕花大門,此刻,她若是有力,必將推開這兩扇門,衝到那個人的跟前去質問他:這一切是不是他早就預料好的?
只是,她現在已經被心頭的恐懼駭得無能為力,她邁不出一步,也舉不起自己推門的手
最難猜測帝王心天下,那個人要給你,才是你的,否則,你怎麼也得不到
手中的聖旨,不就是再告訴她這個道理麼?
天下,還是李家的,皇帝姓李而不是武啊
武媚,你明白了麼?你明白了麼?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自己與太子就是一對相互爭鬥的鷸蚌,而天皇一直都在岸邊默默地觀察著,不聲不響地將二人牢牢地把握在手中,這一局,勝利的是天皇,是漁翁
天後已經忘了她是怎麼走下承乾殿前那冗長的台階了,此刻,她呆坐在八人所抬的步輦之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明崇儼,明崇儼居然是死於天皇之手
天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佈置的?
那麼自己對他的欺騙,想必他定是在再明白不過了
之前自己對他的隱瞞,對李賢的算計,還有對……
越是這樣想著,天後越是覺得恐怖,她的臉色變得烏青,身上忍不住地開始發抖。
步輦還在一步一步地走著,離東宮,越來越近。
天後的身體卻抖動著越來越猛,看著東宮的影子越來越大,她的勇氣似乎被一點一滴地全部抽空,她,忽然無法鎮定地面對李賢了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