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章終是網開余一面
婉兒醒來便從畫眉的嘴裡得知了鄭十三娘免去罪籍的消息,此刻,鄭十三娘又來到了婉兒的面前,母女二人相互哭訴了一番之後,婉兒便壓低著聲音,在鄭十三娘的耳邊交代了一些出宮的事宜,鄭十三娘仔細聽著,一一地記在心中。
不多時,太子李賢同太平公主便已經到來,鄭十三娘與他們遇到,自然又少不了一番虛禮,禮畢,鄭十三娘望了婉兒一眼,縱使內心諸多不捨,但終於還是轉頭離去。
李賢與太平公主遣散跟隨的宮人,屋中,只餘下他們三人。
太平公主衝到婉兒的唇邊,看著婉兒蒼白的小臉,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婉兒——」可剛一開口,她就哽咽了,只是一雙發紅的眼心疼地望著婉兒,說不出話來。
「公主,我沒事。」婉兒知道太平的心意,反握住她有些顫抖的手,軟言安慰道,「你看,我這不是沒事了麼?」
「還說沒事」太平聽聞婉兒這般說,想到婉兒倒在血泊中的慘樣,她忽然激動不已,嘴裡嚷道,「婉兒,你總是這樣這一次,若不是六哥送給你的玉珮蘀你擋下了哪一劍,就算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你不回來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和六哥怎麼辦?」說罷,太平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滑落腮邊。
太平所說讓婉兒震驚不已,那塊蓮形玉珮,那塊弘太子贈予她的父親的遺物,居然是出自賢太子之手她早該想到的,她早該想到的,李賢對她的心意從未改變過,她雖然一直刻意的忽略,但,李賢卻一直默默地堅守著。
想到這裡,婉兒抬起頭,目光投向一直佇立在太平身後默默看著自己的李賢,那一雙深黑瞳孔中的繾綣情愫,婉兒怎會看不清楚?四目相對,婉兒只覺得心中無奈太盛,下意識的,她別過臉去,不再看向李賢。
屋中一片安靜,只有太平公主的啜泣聲還在響起,過了半晌,太平抬起頭,望了望神色各異的二人,終於,她止住了自己的哭泣,輕輕地將婉兒扶起,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婉兒,告訴我,這次的事情跟你沒有關係吧」太平壓低了聲音,小心地問道,太平聰穎過人,將婉兒從進到丹鳳殿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聯繫起來,總覺得整個事情透著不尋常,故而有此一問。
婉兒輕輕搖頭,內心卻為太平的聰穎而感到欣慰,她垂下眼瞼,小聲地回答道,「若是有關,婉兒就不會到鬼門關去走上一遭了。」
太平聽婉兒這般解釋,深以為然,想到婉兒所遭的罪,心頭又是一緊,她輕輕地撫摸著婉兒滑落在肩頭的青絲,軟聲道,「還好你沒事,這件事也就這麼揭過去吧」說到這裡,太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她警覺地環顧四周,確定無人聽偷聽後,才對婉兒說道,「母后遇襲一事,受益最大的居然是那個右千牛衛的校尉崔湜,他因為救駕與查案有功,母后一高興,便將他擢升為兵部侍郎。婉兒,我總是不那麼放心,我擔心,那崔湜的身後有幕後推手」
李賢聽到太平這般說,上前一步,也是點點頭,道,「哪會那麼巧呢,幕後被刺,婉兒擋劍,那個崔湜卻在這個時候衝了進來,手刃了那刺客,而且那刺客居然是掖庭宮中的陳八娘,婉兒,」李賢漆黑的深瞳對上婉兒的,嘴裡說道,「你難道什麼都不想說?」
「我……」剎那間,婉兒無言,蒼白的臉色更加慘然。
太平公主看不下去,轉過頭去,狠狠地瞪了太子一眼,嘴裡埋怨道,「六哥若是有問題,也要分分場合,婉兒現在身體虛弱得很,哪裡有力氣給你說著說那的?」說罷,轉過臉去安慰著婉兒,「婉兒,別太在意,六哥也只是想得太多,他沒有別的意思。」
「嗯,」婉兒輕輕點著頭,「我明白的。」
「那好,你先休息著,母后安排了若竹和若蘭兩個侍婢照顧你,我便不多做安排了,待會我親自叮囑她們一番,你現在什麼都別想,只需要好好養傷就行了」太平說完,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幾句。
末了,見婉兒臉上堆滿了疲倦,便不再多留,拉著太子,兄妹二人離去。
兄妹二人走在路上,太平卻忽然回過頭,讓跟在身後的眾宮人離得遠遠的,自己則和李賢小聲地交談著。
「六哥,我總覺得婉兒有些不對。」太平公主苦著臉,不住地搖頭,「只是,具體有什麼不對,我真的說不上來。」
太平所言,李賢深有所感,他緊蹙著眉頭,「我總覺得,這些事情都和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或者說,整個事情都是由她策劃的。」說到這裡,李賢也是無力地搖頭,長歎口氣,「越來越覺得,我們都看不透她了。」
太平素來明白李賢對婉兒的心意,知曉如今這種情況,六哥的心中一定苦悶不已,她伸出手,拉拉李賢的袍袖,安慰道,「六哥,你別想太多了,你別忘了婉兒曾對我們許下的諾言,我相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目的,所以六哥,我們一定要相信她雖然我們貴為皇胄,但這世上,沒有多少人是願意為我們無條件付出的,可婉兒卻始終這麼堅持著,我們不能讓她寒心」太平這麼說的時候,一雙美目中閃爍著篤定的光芒。
這種情緒似乎感染了李賢,他伸出自己溫厚的手掌,握住自己妹妹的手,重重地點點頭。
只是,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只需要適當的時候,它就會生根發芽。
兄妹二人剛說了一會兒話,東宮的小福子便尋了來,他行完禮後,便在李賢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李賢面色一稟,辭別了太平,跟著小福子,急匆匆地朝東宮去。
夜深無語,由於刺客一事,此時的丹鳳殿戒備格外森嚴,光是外圍巡邏的侍衛,數量就翻了一倍,且守在殿中的,更是從左右羽林軍中選出的好手,個個武藝高強、身手敏捷,這些人裡三層外三層,將丹鳳殿嚴嚴實實地保護了起來,莫說是個刺客,就算是那刺客化身蒼蠅,也難以從這金湯鐵甕中飛出來
當然,再怎麼牢固的防禦,總會有缺陷,比如現在——
一個小太監來到天後的寢宮附近的偏殿中,見四下無人,一個閃身,鑽入了一個角門,消失不見。
婉兒安靜地躺在床上,今夜輪到若竹守著她,這侍婢今年剛滿十三,正是貪睡的年齡,也不管床上的婉兒是否已經熟睡,自己就早已經在外間的小床上睡得幾乎不省人事。
方才在角門處消失的小太監,此刻出現在婉兒所居的偏殿外,他從外面小心地打開窗子,輕輕瞥了若竹一眼,手指隔空一彈,那若竹的身子一軟,這下,是徹底地昏睡過去了
如此,那小太監一個起身,從窗口輕輕躍進屋中,快步走到婉兒的床前。
「婉兒,是我。」他小聲地叫道。
「嗯。」婉兒輕輕地應了一句,睜開了雙眼,她心中掛記著事情,根本就沒有睡著,賀蘭敏之此時前來,定是為了她心中所想的那件事,她開口問道,「敏之,事情辦妥了麼?」
「我已經將她送出長安了,」賀蘭敏之點點頭,拉起婉兒放在錦被之外的手,感覺到那沁骨的冰涼,他不悅地皺起眉頭,將婉兒的手捂在自己的手掌中,嘴裡責怪道,「下次,再也不能舀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你可知道,那陳八娘的劍鋒若是在深入一分,你就要去閻王殿了,陳八娘如此對你,虧你還要網開一面,讓我將她的女兒劉思雨悄悄送出宮去,婉兒,我真是越來越不懂你」
婉兒輕輕搖搖頭,賀蘭敏之的關心讓她十分享受,她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輕聲地說道,「陳八娘對我們母女所做,早該讓她得到報應,只是,思雨並不知情,我同她,到底還是有姐妹情誼在的,陳八娘刺殺失敗,天後追究起來,她便不能免死,我實在不忍心……」想到思雨那張蘋果似的紅臉,還有她小時候缺掉兩顆門牙的模樣,還有她整日整日地跟在自己的身後,嚷著要學習詩文……太多共同的記憶,饒是心堅似鐵,婉兒也忍不下心看著劉思雨赴死所以,即便是算計了陳八娘,她也要保全劉思雨。
「哎……你……」賀蘭敏之長歎口氣,輕輕摟著她的肩膀,「若是那劉思雨以後知道了她娘是被你設計而亡,想要報復於你,你要怎麼辦?」
「她已經遠離宮廷,又怎會知道?」婉兒無所謂地笑笑,「再說,我讓你給她的身份文牒還有田莊細軟,已經足夠她做個普通人安安穩穩地過一生了,思雨是個安於平靜的孩子,她又怎麼會重新捲入這些事情來?」
「可是……」雖然婉兒這般說,但賀蘭敏之到底放不下心來,還想說什麼,但卻被婉兒一個呵欠打斷。他知曉婉兒已是疲倦,便不再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坐在床頭,讓婉兒安心地依靠著自己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