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入夏,但天皇李治所居的承乾殿中,卻依然點著暖爐,簾幕高掛,無奈,天皇體弱,竟至於斯
重重簾幕下,李治雙眼緊閉,斜躺在軟椅上,身上蓋著一層薄薄的錦衾,王王福祿站在一旁,小心地侍應著。
「是誰?是誰?」天皇口齒不清地喊道,雙眉緊皺,過於蒼白的臉上居然滲出了汗,「別吵,都給朕閉嘴閉嘴」李治的雙眼一直緊閉,此時,嘴裡卻清晰地大吼,雙手也伸了出來,握成拳頭,在空中胡亂揮舞
「陛下陛下您醒醒」王福祿見狀,大呼不妙,趕緊伸出手,搖動著此刻歪斜著躺在軟椅上的天皇。
「彭——」天皇揮動的拳頭正好打在王福祿的鼻樑上,王福祿只覺得鼻樑一通,便誇張地大叫一聲,「哎喲——」
他尖細的聲音響徹內殿,侯在門外的侍衛聽到聲音,推開門,拔刀衝了進來,一時間,承乾殿內佈滿了侍衛。
「你……你們……」天皇方才被王福祿的尖細的聲音吵醒,迷糊地睜開眼,卻看見許多的侍衛舀著明晃晃的刀衝進殿中,心中一悸,指著那些侍衛的手顫抖不已,「你……你們要做什麼?」
「還不趕快退下?」王福祿最先反應過來,對著呆愣的眾侍衛大吼一句,眾侍衛如夢初醒,趕緊退到殿外,眾人心中卻同時喘口氣:好險天皇還沒有想起治他們的罪,否則,方才衝進去的數十位侍衛,怕是此刻已經是刀下亡魂了
「陛下,您先喘口氣,」王福祿小心地湊到跟前,輕輕撫著李治的後背,為他順氣。
「朕……」剛開口,李治便覺得自己連說話都有些勉強,只是看了王福祿一眼,任由他為自己順氣。
「陛下可曾好些了?」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王福祿見李治蒼白的臉色此刻已經回復紅潤,便開口詢問道,「陛下渴了麼,老奴給您倒杯水吧」
李治點頭應允。
王福祿將水仔細吹涼了,方送到李治的手中,李治接過,昂首,一飲而盡,喉嚨中發出舒暢的聲音,此時,李治才完完全全地從方纔的夢魘中醒來,他抬頭,卻看到王福祿紅腫的鼻樑,疑問道,「咦,王福祿,你的鼻樑怎麼回事?」
王福祿哪裡敢說方纔的事情,眼珠一轉,回道,「都怪老奴粗心大意,方才進門的時候一個沒留神,在木門上磕到了鼻樑,讓陛下見笑了」
「嗯。」李治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陛下,方才可是什麼夢魘住您了?」王福祿呆在天皇身邊多年,方才便已經意識到了李治舉動的不尋常,現在,見李治的面色恢復了正常,於是,便開口問道。
「嗯,」李治重重地點頭,抬眼,望著王福祿皺紋縱橫的臉,忽然,一聲歎息。
「陛下,您……」王福祿見狀,面上立刻擺出一副擔憂的模樣,「陛下,千萬要保重身體呀」
「哎……」李治再是一聲長歎,半晌,終於將臉轉向了王福祿,緩緩地開口道,「方纔,朕夢到忠兒了。」
廢太子李忠?王福祿聞言一震,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確認殿中並無他人後,才開口道,「梁王殿下(註:李忠(643年-665年1月6日),字正本,唐高宗李治長子,母親是後宮的宮人劉氏,後來王皇后被廢,唐高宗立武後長子李弘為太子,李忠為梁王。)已經仙去多年,陛下怎會今日夢到他呢?」
「朕也不知道,」李治聞言,無奈地搖頭,「朕方才在夢中看到眾人扮作女子,扯著朕的衣袖,不停地對朕哭訴,說是有一群黑衣刺客,每日每夜都在追殺他。朕剛想出言安慰,忠兒卻在轉眼間,變成了一個仗劍而來的黑衣刺客,他的身後跟著許多跟他同樣打扮的人,他們都舉著劍,朝著朕砍來……」說著說著,李治全身開始顫抖不已,額角也開始淌下汗水,他的情緒變得十分激動,手指下意識地緊緊地扭住自己身下軟椅上的褥子……
「殿下,殿下,別慌,別慌……」王福祿見狀,趕緊輕撫這李治的後背,好一會兒,李治才順過氣來,他伸出手,緊緊地抓著王福祿的手腕,「忠兒是朕的長子,他怎麼可以如此大逆不道?」說這話的時候,李治雙目圓睜,咬牙切齒,那表情,似乎眼前的王福祿便是方才在夢中出現的李忠一般。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王福祿砰地一聲跪下,嘴裡勸慰道,「陛下,夢魘最是做不得數的,陛下切莫當真啊」
李治卻緊緊抓住王福祿的手,嘴裡連問道,「王福祿,你說怎麼辦,朕現在閉上眼,似乎就能看到忠兒,你說,朕要怎麼辦啊?」
「陛下,千萬別激動」王福祿輕聲地安撫道,「陛下,天後的丹鳳殿中前些日子來了個能人,據說能推演命理、釋夢解惑,上次天後夜夢觀音,也正是此人解的夢。若陛下心中不安,倒不如宣了此人來,讓他為陛下釋夢」
「真有此能人?」李治還是頭一次聽到釋夢之說,不免產生了興趣,他接著問道,「此人叫什麼名字。」
「回陛下,明崇儼」
丹鳳殿中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偏殿中
殿中只有二人,一人是站在祭壇前的明崇儼,一人,則是坐在一旁的丹鳳殿的主人——天後。
明崇儼著一身淺灰色長袍,後背上用黑色的絲線繡著日月星辰,長袍的下擺繡滿了許多神秘的甲骨文,此刻,明崇儼從袖中舀出一塊帕子,將額頭上淌出的汗水擦去。
「怎麼,事成了麼?」天後輕柔的聲音響起,但在這偏僻冷瑟的殿中,卻沒來由地染上了一絲陰鬱。
「娘娘放心,」明崇儼收起自己的帕子,「此刻,怕是天皇陛下派出的人已經在來丹鳳殿的途中了」
「很好,」天後滿意地點點頭,揚起唇,露出一絲明媚的微笑,「那明卿就趕快去更衣,等候陛下的召見吧」
「謹遵娘娘詔令」明崇儼朝著天後,躬身一拜,抬頭,二人相視一笑,共同離去。
偏殿的正中,擺放著一個小小的祭壇,祭壇正中金色的香爐裡,三根青香還在慢慢地燃燒,白色的煙霧冉冉升起,而就在香爐的下面,緊緊地壓著一個稻草紮成的人偶,人偶的身上寫著『治,為善,貞觀二年六月十三酉時。』(註:唐高宗李治,字為善,出生於貞觀二年六月十三,人偶上寫的就是天皇李治的生辰八字。)
少頃,一太監至丹鳳殿,宣:「天皇口諭,宣洛州偃師人士明崇儼覲見」
一身白衣,明崇儼飄逸若仙人,跟在小太監的身後,唇邊含著一絲淡淡的笑容,朝著承乾殿去。
承乾殿中,天皇每每發問,明崇儼總能侃侃而談,或有政事,往往借鬼神之口,言興衰之理。問至釋夢一事,明崇儼更是應對自如,妙語連珠,天皇龍顏大悅,當即,授明崇儼黃安丞。
酉時,天皇身體實在是睏倦不堪,才意猶未盡地讓明崇儼退下,自己則用了些晚膳,喝了藥,便安寢了。
夏日,天光正長,雖是酉時,卻並不顯得晦暗,明崇儼自承乾殿出來,由小太監領著,朝宮門走去。
「哎呀」領路的小太監忽然拍拍自己的腦門,一臉的懊惱。
「這位公公,何事為難?」明崇儼開口問道。
「明大人」天皇金口一開,此刻明崇儼已是有官職在身,因此這叫做劉勇的小太監開口便稱他為『大人』,果然,明崇儼被這一聲『大人』叫得有些飄飄然,他開口道,「公公有何難事,只管開口,若是在某力所能及,自當為公公效勞」
「明大人真是客氣,」小太監咯咯地笑著,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只是小人忽然想起王公公吩咐小人去給尚食局的劉司膳傳個話,為天皇陛下熬一鍋雞湯,待天皇醒來,好讓天皇服用。你看,小人這一忙就將這事忘記了,明大人,你看這如何是好?」劉勇面上露出為難,怯怯地看著明崇儼。
明崇儼淡然一笑,「這有何難,公公這便去尚食局吧,某進宮已經幾日,自然識得宮中的路線,公公不用擔心某。」
「這……」劉勇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喜意,但看這明崇儼,臉上還是露出一絲為難。
「公公,快去吧,耽誤了天皇的事,你我二人可都擔待不起」明崇儼見他面上還有一絲猶豫,便開口勸說道。
一語中的
劉勇便也不再猶豫,道過謝,便獨自一人折返,往尚食局的方向跑去。
明崇儼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搖搖頭,轉過身去,繼續走著。
「可是明崇儼,明大人?」一個輕靈的女聲叫住他。
明崇儼回頭,卻看到一位豆蔻佳人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後,笑臉盈盈地望著自己。
「正是,」明崇儼躬身一禮,「敢問小姐是……」
女子輕輕一笑,開口道,「上官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