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仍舊閒適地坐在一旁,面上沉靜,絲毫看不出情緒的變化,倒是那兩個老臣方才聽了婉兒一番話後,百感交集,想要開口繼續追問,卻實在放不下這個面子,好幾次,都是欲言又止。
婉兒好整以暇地看著兩個人,除了兵權的事情,難不成還有別的事情不成?
果然,婉兒的猜測沒有錯,這二人來,除了武承嗣統兵一事,確實還有別的事情。
婉兒見他們還未完全信任自己,倒也並不惱怒,只是淡淡地開口,「太子的病還有幾日就可痊癒,但國家大事又豈是片刻可以耽擱的?若是兩位大人不信任婉兒,婉兒大可將二位大人帶到太子面前去,只是御醫也叮囑過,太子的病萬萬不能憂思過度,若是因為二位大人的事情影響了太子的康復,婉兒可就擔當不起了」說罷,婉兒眉梢上揚,故意帶了一絲挑釁的神色在裡面。
二人聽明白婉兒的話中之意,臉色微變,權衡了半天,最終,妥協。
「天後趁周國公統兵之時,一天之內,已經任命不少武家宗嗣入兵部、南衙諸衛同北衙禁軍,老夫擔心,天後若是一旦掌握了這些勢力,恐怕會找準時機對太子發難,到時候,太子危矣大唐危矣」
劉訥言將自己的擔心說出,婉兒一聽,面色也沉了下來
兵部,南衙諸衛,北衙禁軍天後的動作果然好快婉兒不由得有些懊惱,她真是百密一疏呀,自己居然忽略了軍隊在政變的時候是多麼的重要且不說兵部,南衙諸衛,光是一個北衙禁軍,便足以令人頭大這支軍隊是由原來宮城北門玄武門禁軍發展而來,原本就是精銳,更要命的是,這支軍隊有一個最大的優點——熱愛造反
唐代歷史上最著名的三次「玄武門之變」,都是由這支軍隊的將軍帶頭鬧起的,婉兒想到這裡,有些難過地蹙額了,這個天後,真是老謀深算,誰掌握了北衙禁軍,誰在宮變的時候便佔盡了先機
二人見婉兒面色鐵青,看來她也是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二人的情緒也不免受其影響,有些低落了
「馮大人,婉兒有一事相求」婉兒思慮半晌,正色道。
「上官小姐有何吩咐?」馮大安見婉兒的模樣,知她心中定有計較,便不做推辭,乾脆地應承到。
「請大人將天後所安排的武家宗嗣一一登記在冊,記錄好他們的姓名,與天後的關係,還有他們所擔任的職位還有喜好,最好是將他們細細的劃分一下。」婉兒將自己的計劃娓娓道來。
「劃分?何種劃分法?」馮大安不明,就連一旁的劉訥言也不明白婉兒此話何意。
「武家宗嗣中,與天後關係最為密切的就是周國公武承嗣同右衛將軍武三思,這兩人分別代表了武家的大房和二房,剩下的武家子弟自然是以這兩家馬首是瞻,」婉兒說道,唇邊露出一絲算計的笑意,「若是這兩家鬧了起來,那麼武家宗嗣自然會分為兩派,一部分人以武承嗣為首,一部分人以武三思為尊,但他們同時都是效忠天後的,但若兩家人之間的鬥爭越來越激烈的話,這群人忙於內鬥,可就不見得會聽天後的調令了,即便是聽,誰有敢保證不會陽奉陰違呢?」
「妙上官小姐此話甚妙」馮大安不住地讚歎道,劉訥言也是聰明人,很快便明白了婉兒的意思,他接著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若是誘之以利,難保武承嗣同武三思不會鬧起來上官小姐真是一語中的,老夫佩服」說罷,劉訥言便起身,朝著婉兒躬身一拜,「方纔,是老朽失禮了請上官小姐海涵,太子殿下能得小姐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張大安見狀,也因為方才對婉兒的輕視而紅了臉,他也是躬身一拜,嘴裡說道,「失禮之處,請小姐海涵」
「二人大人快快免禮」婉兒淡然一笑,「二位大人待太子之心,可昭日月,婉兒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為了這些小事而介懷?二位大人若是如此,愈發顯得婉兒小肚雞腸了」
聞言,張劉二人鬆了口氣,才收了虛禮。
「那讓這武三思同武承嗣內鬥之事,小姐可有把握?」劉訥言的心思到底比張大安要細膩許多,一下子便提出了這樣現實的問題。
婉兒聞言,卻是輕輕一笑,看了劉訥言一眼,說道,「把握?要什麼把握?」
「這……」婉兒的反應讓劉訥言的臉又變得難看起來,他焦灼地看著婉兒,一副有氣不敢出的樣子。
婉兒見他這般模樣,本想好好取笑一番,但心中明白,不能將此人逼急了,才開口說道,「早在榮國夫人逝世之時,天後便將武三思召回長安,武三思滿懷希冀地回來,以為自己可以承襲周國公,只是他沒料到的是,孝敬皇帝(太子李弘逝世後,被天皇李治追封為孝敬皇帝)駕崩後,天後再度掌權,便在此時將他的堂兄武承嗣召了回來,還將其一舉封為周國公,武三思卻只得了個右衛將軍的職位,二位大人,換做是你們遭遇了這樣的事情,能夠泰然處之麼?」婉兒含笑地看著兩人。
兩人搖頭,婉兒接著說道,「此次太子因病不能去親率大軍出征吐蕃,天後便趁機將武承嗣統率大軍,擺明了就是要讓武承嗣掌握軍中權力,同樣是侄兒,這次受到重用的又是武承嗣,你們說,武三思的心裡會好過?」婉兒笑得如沐春風。
這兩個大臣一聽,立即交換了一個眼神:好計策
上次婉兒之所以會去尋武三思,無非就是想讓武三思親自到天後面前去獻計,請求天後讓他出兵吐蕃,不過,按照天後愛猜忌的性格,她定不會將這樣大好的一個機會送到武三思的面前,所以,她一定會將這個隨軍督戰的任務交到武承嗣的手上。
果然,不久婉兒便見了她想要的結果,可憐武三思一開始就被她算計了去,自己還毫未察覺呢
「所以,不用我們動手,這兄弟二人的嫌隙已經產生,只要我們製造恰當的時機,他們二人便一定會鬧起來」劉訥言含笑撫撫自己的鬍鬚,眼中閃著狐狸般的精光。
婉兒瞧著他的模樣,贊同地點點頭,「所以,為今之計,有勞二位大人將天後安排好的武家宗嗣的名冊做出來,越詳細越好,有了這個名冊,我們辦任何事情都會方便許多呢。」
於是,書房中的三人便達成了一致。
不一會兒,爽朗的笑聲從書房傳了出來,看來,二位大人與上官小姐詳談甚歡呢一直守在外面的小福子如是想。
送走了兩位大人,婉兒還來不及喘口氣,太子的貼身太監劉長吉便尋了來,用他尖細的聲音對婉兒說道,「上官小姐,太子醒了,正找你呢」
「好,婉兒馬上就去」婉兒應道,提起裙擺,便匆匆地往內殿去。
劉長吉看著婉兒匆忙的樣子,笑臉如菊,心道:看來,咱馬上就要有一位太子妃了想到此,劉長吉便邁著他的小碎步,快步地跟上去。
「殿下,你醒了?」婉兒衝到內殿,由於方纔的奔跑,她的額角冒出了密密的汗珠,來不及擦去,她已經跑到床邊,問道,「還有什麼不舒服麼?」
「婉兒,」李賢見她來了,蒼白的臉上溢出笑容,他看到了她額角的汗珠,便舀起手帕輕輕地為她擦拭,嘴裡說道,「怎麼那麼急急匆匆的,我又沒什麼大事?」
婉兒心頭只得苦笑:我總不能告訴你,我是怕「纏綿」藥力太強,擔心對你的身體有什麼副作用吧?想到這裡,婉兒心虛地臉紅了。
李賢卻是以為她是因為自己的為她擦汗這般親密的動作而感到害羞,心中不由得一暖,溫柔地說道,「怎麼,劉訥言和張大安難為你了?」這兩個老臣他最清楚不過,骨子裡面高傲得很,除了他以外,還不見得對哪個官員面色好過,方才聽劉長吉說婉兒去接待這兩個人去了,李賢便不放心,讓劉長吉借自己尋她的理由將婉兒解救出來。
可誰知婉兒聞言卻是得意一笑,說道,「他們?怎麼可能為難我?現在,你的左膀右臂可是被我制的服服帖帖的」
「哦?」李賢挑眉,滿臉的不相信,饒有興致地問道,「怎麼個服帖法?」
「這個嘛……」婉兒原本笑靨如花,但一看到李賢那張興致盎然的臉,便打定主意要吊吊他的胃口,誰讓他之前跟她大吵一架的?婉兒從來就不是一個大度之人,逮到機會自然要好好地扳回一局於是,她故意冷著臉,瞪了李賢一眼,說道,「才不告訴你沈御醫說了,你的病要痊癒,最忌諱憂思過甚了,你要是真想知道,就等病好了自己問他們去,我才不做這個惡人」
婉兒不遜的話語卻讓李賢哈哈大笑起來,他已經記不清楚,到底是有多久,婉兒未曾這般沒有顧忌的對他說話了此刻,他又聽到了,他又怎能不欣喜?
婉兒看著李賢肆意大笑的模樣,心中的石頭也放下了:她的刻意所為,終於還是讓她與李賢回到最初的模樣了,只是,這樣的局面又能維持多久呢?想到這裡,才湧上的輕鬆頓時又被沉重所取代。
婉兒在心頭感歎:活在唐朝,真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