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仲白看了她一眼,不答反問道,「你覺得我能瞞著你什麼?」
蕙娘一時,亦不由語塞,文娘的信裡寫得清清楚楚,自己一切都好,權仲白回了京就沒有再出去過的,不論文娘是有難還是有事,權仲白要差人去辦的話也都瞞不過她的耳目。蕙娘身邊的丫頭,沒有人敢於越俎代庖地替她決定她該知道什麼,不該知道什麼,和權仲白一起瞞著她的可能性,那是微乎其微。
但權仲白的表情又的確有幾分不對,蕙娘瞇起眼打量了他一陣,越看越有些狐疑。想了想,又道,「不管我怎麼想,你直接告訴我,你有沒有瞞著我什麼。」
權仲白這個人,如非必要是絕不會說謊的,現在蕙娘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也已經不能再以他語含糊過去了。不然日後若被她發現真相,兩人肯定要有一番大戰的。權仲白沉默了一會,還沒說話時,蕙娘心裡就有數了:他肯定是有事瞞著她。她坐直身子,盤起手對權仲白揚起眉毛,兩人無聲地對峙了一會,權仲白方才是歎了口氣。
「前一陣子,你還沒回京的時候,她打發人進京給娘家和你送節禮,也過來給你請安。你不在,是我見的他們家的人,當時我就覺得那個婆子神色有些不對,閃閃爍爍的,有些話好像是要說又不敢說。她問你的好,我隨口說了你有了身孕的消息,她反倒是什麼都不說了。」他道,「後來,要打發人給她送端午節禮時,我特別讓人跟著過去,問問十四妹的好。十四妹只躺在床上見了她們一面,說是自己挺好的,就是身子不大舒服,不能下床。當天就把人給打發回來了。過去的婆子都說,她的表情也還是很平靜的,不像是有什麼心事的樣子。我們的人又和綠松見了一面,綠松也沒說什麼,就說前一陣子,可能和婆婆有點不開心,現在也是什麼都過去了。」
蕙娘的眉頭,立刻就緊緊地皺了起來:能見人,沒有什麼暗示,連綠松都沒有別的話。權仲白當然也就不好再問什麼了,只是結合綠松在廣州的來信,這件事頓時就透出了古怪。文娘也不是什麼委屈往心裡藏的性子,真要在婆婆那裡受委屈了,難道還不知道找姐姐撐腰?她雖然不可能為了這件事親自去山東,但寫封信敲打敲打王家,還是能做得到的——
她本已經靠了回去,想到這裡,卻又騰地坐了起來:除非是文娘很有把握,這件事絕對會讓她不顧身體,直奔山東,才不肯把實情吐露,反而要再做出雲淡風輕的樣子……
「肯定是出大事了!」她脫口而出,見權仲白毫無吃驚之色,猛地一怔,才反應過來:權仲白應該是早就想到了這些。他是明知文娘心裡藏了事,但卻沒有去問……
兩個聰明人幾乎是很少爭吵的,甚至很難產生誤會。蕙娘也能理解,權仲白對文娘的事,肯定也是有所關注,若非是為了自己的身子,他肯定不會這麼行事。思慮過甚容易影響胎兒和自己的健康,蕙娘也是親身經歷過的……文娘那邊既然如此作為,這件事應該也不緊急,不過是她對於姐姐的一種體貼——
但,即使如此,她心裡還是首次對權仲白生出了失望、惱怒等種種情緒,這種情緒不同於平時那樣故意使著性子撒嬌放賴的所謂生氣,是真真正正地從心底深處湧出,一瞬間幾乎把她的頭腦都沖得暈了。她沉下臉不看權仲白,又坐回炕上,只是望著頂棚出神。
她不看權仲白,權仲白居然也不說話,也不解釋。反而又默然在她對面坐了下來,蕙娘被他這一鬧,心底越發氣苦——她明知自己沒有太多理由生氣,可就是按捺不住,咬著牙想了一會,才道,「你就這麼不信任我?你不相信我能處理好文娘的事,同時還保住孩子不受影響?我以為我一直不是一個能放不能收的人!」
權仲白歎了口氣,他道,「可你現在不就是有點能放不能收了?這種事,有什麼好動情緒的……」
蕙娘一下連眼淚都要被說出來了,她伸手要去擦眼眶,本來還沒眼淚呢,忽然間這淚水就被越擦越多,終於擦成了嗚咽。權仲白猶豫了一下,慢慢把她抱在懷裡——她平時本也不是什麼越勸越來的人,可今兒不知怎麼回事,權仲白一抱她,她哭得更是動情。也不知到底都在哭什麼,哭文娘,哭我權仲白對她的不信任,也許還有哭一些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些在意的往事……哭到後來,反而都有點痛快了。上一回這麼痛痛快快地掉眼淚,還真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
權仲白由著她哭,由著她小聲地罵他,「討厭、不許抱我,你這個人太過分了……」
等她無理取鬧過了,也哭得差不多了,他方才說,「好啦,別哭了,再哭就真動胎氣了。」
蕙娘這會,倒是也把情緒發洩得差不多了,雖有點不好意思,但聽權仲白語氣和煦,還是蠻橫地道,「不行,就這句話就想我不生氣了?你得說點好聽的!」
「好聽的……」權仲白喃喃地說,語氣也是有點為難了。「這……你知道我這個人嘴臭,什麼話好聽,我想不出來啊。」
蕙娘賴在他懷裡不肯起來了。「嘴臭也要說,什麼話好聽自己想,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連甜言蜜語都想不出來,被人蹬了那也是活該。」
權仲白又歎了口氣,想了想,便道,「嗯,寶寶——」
寶寶兩個字出口,兩個人同時都有點作嘔,權仲白還好,蕙娘開玩笑地嘔了一下,結果反而勾上胃氣,變成了真嘔,趴在炕邊把胃裡的核桃全給交代了出去,才起身埋怨權仲白道,「你也太噁心了吧,分明就是故意要勾我吐。」
權仲白被她鬧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真有點手足無措了,看得出,他是想回嘴的,可又顧慮著蕙娘現在的孕婦身份,倒有點束手束腳。蕙娘被他的窘態也逗得很樂,漱了口,便不繼續為難權仲白,而是喊人吩咐,「去把綠松接回京城,讓她快點回來,就說我這裡有事要找她。」
權仲白欲言又止,等人出了屋,便道,「恐怕她一直沒有出來找你,也是因為走不開呢?這樣一走,會不會誤事?十四妹的胎可到了要緊的時候……」
「孩子肯定是沒了。」蕙娘搖了搖頭,「若是孩子還在,是怕胎兒出事,文娘不至於這麼不分輕,不肯對你開口的。我看,她躺在床上見客,又那麼著急打發娘家來人,可能就是不想洩漏這事。若不是這麼大的事,她和綠松也不必擔心我太動情緒,所以瞞著我不說。」
這麼說,文娘的孩子不但大有可能已經流產,而且這件事,也許和夫家脫不了關係,至少她覺得會令姐姐十分不悅。權仲白的面色也有點凝重了,他主動請纓,「要不然,我親自過去一趟?」
蕙娘倒又躊躇起來,「你過去——你走得開嗎?我看,還是等綠松過來再說吧,她知道我的性子,一旦明白我已經猜到了一點,也就不會再瞞著了。到那時候再說,若是非我過去不能處理,那我上海船跑一趟,也不是什麼大事……」
「不行。」權仲白的態度罕見地堅決,他也坐直了身子,望著蕙娘道,「清蕙,你自己要清楚,一個人能做的事那都是有限的。從前你把什麼都攬在自己身上,我也沒什麼立場說你。可現在你懷著胎呢——」
蕙娘一下又有幾分惱火,「你的意思,我要沒懷你的孩子,怎麼作踐我的身子,你也都懶得管了?」
權仲白氣得站了起來,「你這個人——」
蕙娘本來心裡還是有點怨他的,現在更是上了情緒,「是,我把什麼事都往我身上攬,這我還能不知道有多辛苦,有多操勞嗎?可我有什麼辦法,這些爛事,我不管你能管得了嗎?憑什麼為了你們家,我懷著身子也還不得閒——這些爛事我也都管了,現在我自己親妹妹的事我倒還不能管?權仲白,我雖嫁進你家,可說到底我還是姓焦呢!」
這話說得也有點傷感情了,權仲白欲語無言,氣得悶哼一聲,一甩袖子,便大步走出了裡屋。
蕙娘也不搭理他,又叫下人來密密囑咐了幾句,令她們盡速去把綠松接回京裡,又喊白雲過來,請她寫信問楊七娘的好,並打聽王家的境況:雖然她遠在廣州,但蕙娘深信楊七娘對京城裡的事,知道得絕不會比她少。她離開大秦有小半年時間,現在朝中風雲,的確是有所生疏,這一次回來,的確是不像從前那樣,對朝政的變化瞭如指掌了。
這一切做完,她再想了想,又請人往方埔府上問好送東西,邀方夫人有空過來坐坐。再請了雲媽媽來叨咕了幾句,如此一頓忙亂,好容易歇下來時已近晚飯時分,蕙娘也著實是有幾分疲憊了,靠在枕上休息了一會,才又惦記起權仲白來。見他還不回來吃完飯,正要遣人去找時,權仲白卻是沉著臉又走進了屋裡。
「手伸出來。」他一進屋便沒好氣地開口。蕙娘白了他一眼,本想再嗆他幾句,但現在火氣平復,再加上確實也覺得有點腰酸,便將手伸出,乖乖地給權仲白把了脈。
把完脈自然是開方,權仲白一邊寫字,一邊歎了口氣,口氣還是不大好。「你以為精神好,就代表胎氣很穩?前幾個月,你畢竟是東奔西跑。才只是鬧了一個下午,脈就沒從前穩了……一會乖乖吃藥,明天別下床,也別管事了,睡一天吧。」
蕙娘聽他說得這麼嚴重,便也收斂了鋒芒,乖乖地應了一聲是。兩人便不提此事,對坐著吃了飯,晚上梳洗了歇息時,蕙娘道,「歪哥看來是不能留在廣州了,倒不如把兩個孩子都接回來算了。」
一整個晚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現在蕙娘主動開口說起孩子,權仲白顯然有點吃驚,過了一會才道,「嗯,那既然這樣,就都接回來吧。乖哥對機器有興趣,我們在這裡也能給他找老師。」
他的語氣也緩和了下來,蕙娘圈住他的胳膊,把頭靠在他肩上,慢慢地歎了口氣。權仲白默然了一會,又說,「我當時的確沒想太多,就覺得事態若不緊急,等幾個月也沒什麼。你有妊在身,承擔的事又多,我不能幫你,心裡有時也不大好受,就想著,我能幫她解決,便不必讓你操心,如她不願對我開口,也許就不是什麼大事……」
「好了。」蕙娘把頭埋進了權仲白懷裡。「人家又沒有真的怪你,鬧鬧脾氣而已……」
權仲白摟住了她,輕輕地歎了口氣,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一下,輕聲道。「我知道,我也就是想哄哄你麼,阿蕙……」
蕙娘燒紅了臉,低聲呢喃,「好肉麻——」
一邊說,一邊抬起臉咬了權仲白的下巴一口,在她輕輕的笑聲裡,一場小風波,終於消弭於無形。
作者有話要說:不容易啊,都是幾年夫妻了,這一次吵架終於能自己和好,不需要別人來做和事佬,也不會你一言我一語讓事態升級了……
寫這一章有點和前面的吵架對比的意思,小夫妻總體來說,在漸入佳境啊……算是比較甜罷xd
ps順便今晚貴妃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