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下定決心要圖謀婆羅洲,諸位重臣自然也都行動起來,各有各忙。就連權仲白也買了許多煙土回來,要更深入地研究它的藥性。倒惹得楊七娘緊張不已,屢次告誡權仲白道,「我雖不知是怎麼抽的,但這東西就是聞著煙氣也容易讓人上癮,神醫萬萬要小心。」
權仲白畢竟是到過南洋的人,雖然和當地權貴沒怎麼打交道,但也模糊聽說這東西是如何服用的,因道,「放心吧,我可不會燒煙泡。就是想,我也沒有成套的煙具。」
這種測試藥性的事,對於醫生來說,也只能是找人來試藥了。許多醫生都是自己服藥,但權仲白一般自己不吃——從前是受父母之命,現在有蕙娘在旁,自然更不會讓他做這事了。只隨意在死囚中懸賞一番,便找到了一些志願掙錢的死囚出來服藥。有時蕙娘過去看他,都能感覺到屋裡那股令人作嘔的生鴉片味道。
至於蕙娘,則成日和封錦商討,該如何建立這個明面上的所謂『公司』。如今對大秦周邊的環境,眾人也都不是一無所知,比如英國的東印度公司,現在已經是天竺實際上的管轄者。據說曾經遍地黃金白銀的安寧佛國,如今已是白骨纍纍、荒原塵漠,十成人裡竟能餓死三成到四成。便是活下來的那些人,也都是苟延殘喘,從早勞作到晚,都只能吃一兩口稀粥桃花不斷之公主,後宮滿了全文閱讀。而英國人手頭卻囤了數額驚人的大米,預備分批運回國內,作為他們在戰爭中消耗軍資的補充。
這件事,在天竺周圍各國都比較有名,稍加打聽,眾人都已經明白個中始末。不過,天竺距離大秦,陸路畢竟還是隔了一個西藏,若要走海路繞過去,那一帶已經是英軍的地盤了,水師失去背靠大秦的地利,未必能佔得了多少便宜。而南海諸國又的確沒有過多地產米,除非和英國人一樣,把一個國家拿下,大半住民餓死,不然,也真壓搾不出多少糧食來。
不過,不能這麼做那是一回事,東印度公司作為背靠英國朝廷,帶有官方色彩的特許公司,其架構、人事的設置,還是值得參考的,還有南洋諸國也有不少公司存在,蕙娘亦通過宜春號汲取了不少這方面的信息,她畢竟受過專業訓練,對董事會、監事會等架構,有天然的興趣,如今因緣際會來到廣州,倒是燃起了久違的求知慾,每天研究這些規章制度。封錦亦忙於處理從南洋源源不絕往回輸送的情報,又要協調燕雲衛做事。許鳳佳和林中冕,一個指揮軍隊往回收縮,從台灣撤出來回到廣州,還有一個,則在挑選合適的船隻組成航線,又派人去和婆羅洲上的華人公司接觸,給這個未成立的公司在婆羅洲尋找盟友。眾人各有事忙,倒也很快上了軌道,倒是把楊七娘給閒下來了,她亦不帶孩子,家事每天自然有管家處理,楊七娘時常到船廠去,也不知在忙活什麼,蕙娘還是在偶然的情況下,才知道克山從蘇州到廣州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正領著一群夷人工匠在搗鼓蒸汽船,這其中還有楊七娘得到的瓦特。
從前她是不在意,現在人到廣州了,才曉得瓦特在英國也算是有一定名氣,曾改進過當時英國的蒸汽機,只是當時為了避開戰亂,隱姓埋名地來到大秦以後,因這姓名常見,和他同來的人又都不知底細,才這樣機緣巧合地落到楊七娘手中。也所以,她才能在幾年內就把蒸汽機給推廣開來,而且還越改進越複雜。蕙娘心底,亦不禁暗歎楊七娘消息的靈通——在大秦船隊去到泰西之前,大秦和泰西人交流的窗口,只在廣州而已,而楊七娘能在孫侯歸來這短短的時間內發覺、注意到瓦特的信息,並且能有一批手下,跟船到了泰西以後,有足夠的眼光瞧出此人的重要性,回來給楊七娘帶信,就可見她手底下能人不少,卻偏偏還能表現得如此輕描淡寫,其深藏不露處,起碼是絕不遜色於任何一個老練的政客。在她看來,雖然楊七娘本人對於這些機械近乎是一竅不通,但若說大秦有誰能把蒸汽船給發明出來,這個人肯定也和楊七娘是脫不了干係的。
她對楊七娘談起此事時,楊七娘卻並不太樂觀,她道,「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是怎麼鬧出來的,連一點兒想法都沒有,要以此混合風帆為動力,現在也不是做不到,但太耗煤了,速度也不夠快。克山和瓦特都只擅長機械,不擅長造船,我們手裡的資源,還是太少。善榆族兄又那樣忙,現在得了空,只怕休息都來不及,也難惦記蒸汽船的事。」
說著,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又略帶欣慰地道,「不過現在白雲觀裡可看的也不止他一個人了,雖然因為火器當紅受寵,眾人都願去研究火器,但也有人獨闢蹊徑的。我剛收到京城來信,有人設計出了新的高爐,練出的鋼鐵,純度比從前要高得多了。日後天威炮的威力,也許能更上一層樓也說不定。就是江南一帶,也有人對織布機不斷地做出改進,自從克山以後,騾機現在又做了不少微調啦。」
今日蕙娘有空,帶孩子們來船廠逛,她和楊七娘在碼頭邊站著說話時,四個孩子正在碼頭上跑來跑去,乖哥看到那滿天的腳手架,還有被拆卸了一大半,連內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船隻等等,早已經是看得迷了眼。連歪哥都是目眩神迷,說不出話來,倒是許三柔和許十郎以前都時常過來船廠,因此並不覺得如何。蕙娘、楊七娘兩人正說著這些年來機器工業的變化時,乖哥跑來道,「娘,好大的船呀,咱們要坐著這樣的船出海嗎?」
打仗帶幾個女人,其實已經夠不成體統的了,還要帶孩子那簡直是天方夜譚,蕙娘歉然笑道,「是娘要坐著這樣的大船出海,你和哥哥得乖乖呆在廣州,再過一陣子,和你三柔姐他們一道讀書上課。」
一聽說要讀書,權家兩個孩子的臉頓時耷拉了下來,連許十郎都露出不快之色,唯有許三柔笑道,「好哇,我最喜歡上課啦,功課都那樣簡單,成日裡玩也玩得膩煩了。無所事事游手好閒的,有什麼意思。」
歪哥頓時表忠心道,「我也喜歡上課與警花同居:逆天學生最新章節!」
蕙娘道,「那你明天就開始上課吧,其餘所有人都不用上,你喜歡,那就你上好了。」
母子兩個鬥了幾句嘴,蕙娘見兩個孩子對於被安排在廣州並未有太多不滿,也暗暗鬆了口氣。她有心多帶著孩子們四處走走,享受一下為數不多的天倫時光,可歪哥現在正是野的時候,又在許三柔跟前,不願太粘母親,她只好握了乖哥的手和小兒子在碼頭上散了一會步,見乖哥放慢了腳步,便道,「累嗎?娘抱你走?」
乖哥點了點頭,沖蕙娘伸出手來,蕙娘抱著他走了幾步,也不禁笑道,「乖哥是大孩子啦,時間過得真快。」
乖哥靠在母親肩膀上,害羞地一笑,指著船身道,「真威風啊——這個碼頭和好些碼頭比,要乾淨得多,也沒那麼臭呢。」
蕙娘道,「造船碼頭都是這樣的,最臭的那是漁民碼頭,一般貨運、客運碼頭,沒什麼味道,這種船廠內的碼頭就更別說了。」
「娘會造船嗎?」乖哥眨巴著眼問,蕙娘搖頭道,「我不會。」
乖哥有幾分失落,「我還以為娘什麼都會……」
他又在母親肩上靠了一會,便掙扎著要下地來,道,「我好重啦,娘抱得我也辛苦的。」
蕙娘雖然更為歪哥頭疼,但對小兒子亦絕不少偏心。乖哥性子,亦是貼心懂事得不行,讓她每每都有打從心底融化出來的感覺,因抱緊了乖哥,道,「誰說你沉?娘就是抱著你走一整天都不會累的。」
她抱著乖哥走了一段,在這個乾涸了的池子邊緣站著,指著那船和乖哥閒話道,「我們乖哥喜歡大船,長大了,娘給你買一條船隊,你讓他們去哪就去哪,你說好不好?」
乖哥偏頭想了想,害羞笑道,「我不要船隊——我也不喜歡坐船,可我好喜歡造船呀——娘您看,這些一層層的甲板,多漂亮,橫直豎平,真可愛!以後長大了,我也造這樣的船給您坐。」
自己這兩個兒子,歪哥是夠有心計的了,他的興趣好像也不在讀書習武上,反而更喜歡和人打交道。乖哥呢,從小乖巧聽話,但志趣卻還不太明顯,現在聽說他想做個工匠,蕙娘不免微微皺眉,立刻想到了楊善榆。她欲要說話時,見兒子一臉希冀和喜悅地望著自己,便又換出一張臉來笑道,「好,那我可等著了,乖哥這麼厲害,肯定能造出最厲害的船給娘坐。」
兩母子正說心底話呢,歪哥跑來妒忌道,「娘怎麼盡抱著弟弟——」
他看了不疾不徐跟過來的許三柔一眼,硬生生地把剩餘的話給咬掉了,道,「乖哥,下來,你都多大了,娘抱著你手酸呢。」
乖哥最聽哥哥的話了,因便立刻掙扎著要下地,蕙娘也的確有點乏力,便把他放下了,笑道,「那乖哥幫娘親揉揉手吧。」
乖哥頓時聽話地握住母親的手揉了起來,他自豪地告訴哥哥,「以後等我大了,要造一艘最大最好的船給娘坐!娘都和我說好了!」
此時楊七娘也帶著許十郎慢慢走來,聽見乖哥這樣說話,不禁笑道,「小乖哥是說真的還是說假的呀?」
乖哥道,「那當然是說真的了!」
楊七娘便沖蕙娘抬起一邊眉毛,蕙娘也知道她的意思,因道,「孩子們想做什麼,我和仲白都不會過多干涉。幹嘛非得讀書習武呢,我們做長上的人這麼努力,不就是為了孩子們可以隨心所欲嗎?」
楊七娘彎眸一笑,道,「你倒是看得透徹,不錯,理想沒貴賤,造船造得好,也能名留青史呢。」
蕙娘道,「可不就是如此?我自己一輩子的路,都是為人安排好的腹黑侯爺,嫡妻威武!。我受過的苦絕不要孩子們再受,想做什麼,我都由得他們,只要是不是游手好閒,那就都好。」
對於兩個孩子的未來,她也不是沒有過猶豫,歪哥今年都七歲了,不論走哪條路,已經可以開始鋪墊。可直到此時說出口時,蕙娘才發覺自己的心意,自然而然地已經確定了下來,幾乎沒有任何掙扎。她甚至沒有多少感慨,只隨口逗許十郎道,「十郎以後長大了想做什麼呢?」
許十郎今年還小,他和乖哥年紀相差彷彿,但比乖哥還要稚氣一些,含著手指道,「我想做個大廚子,能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眾人都笑了起來,歪哥扮了個鬼臉,道,「想吃好吃的,那你得做老饕客,做廚子有什麼用?」
許十郎道,「那我就都當——」
又拉著乖哥跑到前面去玩,楊七娘恐他出事,便跟在後頭,已經走遠,蕙娘又問許三柔道,「那你長大後想做什麼?」
許三柔背著手想了想,竟聳了聳肩,大大地違背了一貫的習慣,她道,「我想繼續和如今這樣,想出門就出門,想訪友就訪友,想經營生意就經營生意,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蕙娘不禁一愣,片刻後才笑道,「你這好像也不算是什麼志向吧。」
許三柔認真地道,「這算是最大的志向啦,要學造船不難,學廚藝也簡單,唯獨想找個這樣的夫家,卻是難上加難呢。我時常和娘說,要不然我也做個守灶女,終身不嫁得啦。」
蕙娘還沒說話呢,歪哥先笑道,「這不都是極為簡單的事嗎,真不知你在愁什麼,誰會那麼小氣呀,娶個媳婦來關在家裡,成天不讓出門。你瞧我娘、你娘、你娘,不都時常東奔西跑的?說一聲出門也就出門了。」
許三柔似笑非笑地道,「那是因為我爹、你爹開明呀……你以為這樣的相公就那麼好找啊?除了我娘、你娘還有桂家嬸嬸以外,你看還有哪家的太太能這麼自由自在。」
歪哥這才明白許三柔的意思,當下拍胸脯道,「三柔姐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也不拘束著你!」
許三柔微微笑著擺了擺手,道,「你說了可不算數。」
她提起長袍腳,沖遠處弟弟喊道,「十郎,別跑啦,再跑栽下去了!」
便輕快地離開了歪哥和蕙娘,歪哥眨著眼想了半天,才哼道,「我說了不算,誰說了算?三柔姐真正狡猾!」
說著,立刻便來糾纏蕙娘,道,「娘,以後我娶了媳婦,你可不許管束她!」
蕙娘拿他實在沒有辦法——她如何聽不懂許三柔的意思?她對於這小姑娘又典雅又大膽的作風,也有點欣賞,只是不忿氣歪哥揣著明白裝糊塗,當下也不給准話,只是哼哼著,也學著許三柔,沖楊七娘道,「哎呀,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說著,便沖楊七娘緩步走了過去。徒留歪哥一個人在原地急得跳腳——
集中朝廷的力量來辦一件事,這件事必定是能辦得又快又好的,不過大半個月光景,已是諸事齊備。先遣船往婆羅洲上路了兩天以後,封錦、盧天怡、蕙娘和權仲白四人,帶了許鳳佳麾下的能幹將領一道領了眾船隊,也往婆羅洲慢慢地開了過去。他們此去,不但是為了實際看看婆羅洲的情況,也是為了摸摸荷蘭人的底氣,以便日後展開談判。
作者有話要說:四個孩子,三種理想,2個成真,1個落空~猜猜看哪個最倒霉,落空了,哈哈。
這幾天的確累得很,抱歉今晚更新得也很晚,從明天開始盡量會回到7點半、4000+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