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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301牽手 文 / 御井烹香

    從京城到天津,路途並不算太遙遠,蕙娘見許三柔身邊帶了四個大丫鬟並一個養娘,兩個差遣婆子,卻只有兩駕車,知道平國公府是考慮到了她依附親戚出行,陣仗太大恐怕於己不便,便親自帶了許三柔坐一車,這樣下人們也能坐得寬敞一些,箱籠擺放,亦不必那麼緊湊。

    許三柔雖然和她見面機會不多,但同歪哥、乖哥倒是十分熟絡,在蕙娘跟前亦不顯得侷促,她規規矩矩地盤膝坐在蕙娘身側,見歪哥沒個正形,帶著弟弟在車裡爬來爬去,撩起簾子來看風景,還抿唇笑道,「悠著點吧,這裡的景色有什麼好看的,和你每次去沖粹園看到的,還不是一個樣。」

    歪哥的確沒有離開京城太遠,頂多就從京城走到香山,已算是出了遠門。這一次去天津,他本以為能看到什麼不一樣的風景,可沒想到過了十里亭,官道兩邊不是山水就是田土,亦沒有什麼風景看,只有行人比去香山要稠密一些。聽許三柔這樣說,他便也在車內一角坐好了,笑道,「你說這裡的景色不好看,那哪裡的景色好看呢?」

    也許是因為他畢竟還算敏捷,許三柔的眼睛裡閃爍著笑意,她道,「等你上船出海了,那景色才叫好呢。千頃碧波一望無際,日出日落都好看極了,天氣不好的時候,太陽藏在雲朵後頭,晚霞千重,別提多美了。頭幾天,包保你天天都看不膩。還有新鮮海魚吃,京城裡吃的海貨,可比不上海上現殺的海鮮好吃,海蠣子撈上來拿水一沖,加了薑醋就那樣生吃,愛吃的人一天也離不得,還有生魚撈上來,現殺了片著吃,只就著白酒殺菌……」

    別說歪哥了,連乖哥都聽得直流口水——他本來還有些懼怕遠行,現在不知不覺,已經蹭到許三柔邊上,牽著她的衣袖怯生生地道,「許姐姐,到了船上,你帶著我們吃呀……」

    許三柔瞅了蕙娘一眼,見蕙娘對她微微地笑,便也笑道,「看世伯許不許我們吃呢,我脾胃弱,只能略吃一點兒。上回和父親、母親坐船回來,母親多吃了兩口,便犯了胃疼。只有爹大快朵頤了一番。」

    歪哥、乖哥一聽如此,頓時都恨不得立刻去問權仲白,又纏著許三柔問七問八,乖哥連道,「你比哥哥還厲害。」歪哥竟也怡然,並無絲毫不快之意。倒是把蕙娘解脫出來,不必應付兩個兒子,可以靠著車壁短暫休息,含笑打量著三個孩子。

    被許三柔這樣一說,兩個孩子都極為期待即將開始的旅程,難得地一路不吵不鬧,只是到了天津,還要小住一晚上,第二日才能上船啟航。權仲白便欲帶兩個孩子出去吃點天津名物。蕙娘也有幾分意動,因一家人都去,便遣人問她養娘,願不願意讓許三柔跟著出去走走。

    她不過是隨意客氣幾句,沒想到許三柔養娘居然真個應了,還親自把許三柔打扮成個小少年,送到蕙娘身邊,笑道,「我們少夫人也時常這麼帶她出去的,如今跟著您,倒是又能出外見識世面了隱婚上上籤全文閱讀。」

    許三柔果然是很習慣男裝,她倒背雙手,微微抿著唇,看來就像是個一本正經的小小學究少年。歪哥雖然生得高大,甚至比她還高,但站在她身邊就顯得有些稚氣了。他欽佩地望著許三柔,道,「現在該叫姐姐三哥啦!你扮起來真像那麼一回事哩。」

    許三柔道,「我雖扮得好,卻還比不過桂家姐姐,在廣州的時候,我們扮了男裝,兩個哥哥帶我們出去,騎馬、蹴鞠、看戲、喝茶,什麼事都做過,桂叔父還帶我們去兵船上看海軍操練……」

    她歎了口氣,略有幾分惆悵地道,「可惜,現在桂家姐姐去了天津,沒過幾年,應該就要成親了。以後想要一起出門,可沒那麼容易啦。」

    乖哥皺起眉頭,「為什麼成親了就不能一起出門呢?」

    許三柔笑了笑,沒有回答,蕙娘正給自己套上外襖,也未說話,倒是權仲白從內室走出,戲謔道,「成親了,腿就被打斷啦,想要出門,得先把腿接好了才行。」

    乖哥嚇得往後一跳,半信半疑地瞅了蕙娘一眼,方道,「騙人!娘就能走路。」

    「那是因為你娘不是女人。」權仲白一本正經地說,「你瞧,她現在不就換上男裝了?從前那都是騙你的。」

    乖哥雖然也有四五歲,但他和歪哥比,心眼要少得多了。對於父親的話,還處於說什麼信什麼的階段,被權仲白這樣一講,雖然直覺不信,但又有點糾結,猶豫了一下,還是怯生生地去扯許三柔的袖子,道,「三姐,那你就別成親了吧,我頭上跌個包都疼呢,腿斷了,可不更疼?」

    許三柔展開袖子給他看,道,「你瞧,其實我也是個男孩,從前穿女裝,其實也是騙你的。」

    乖哥將信將疑道,「是麼?那大妞姐姐——」

    「一樣啊。」許三柔一本正經地道,「你不曉得麼,這世上女孩本來就少,許多都是男孩穿了女裝來騙你的。」

    乖哥這下可是徹底迷糊了,看起來像是恨不得鑽到誰裙子底下去看個究竟,眾人均都忍著笑意,還是歪哥最後笑道,「你傻啊,爹逗你玩呢。」

    見到乖哥表情,眾人都發一笑,權仲白拍了拍許三柔的肩膀,笑道,「你不愧是我接生的呢,不如來給我做乾女兒吧?」

    許三柔沒說話,她養娘倒笑道,「那可是求之不得,我們姑娘先天體弱,有個神醫做干親,以後開方抓藥都不用愁了。」

    歪哥也不聽大人說話,又轉頭對許三柔拍胸脯,道,「三柔姐你以後嫁我吧,連大妞姐也嫁,我不管你們,以後你們還能一起出門玩——可方便了,就住在一處,都不用送信兒。」

    許三柔衝他微微一笑,又劃拉著臉頰道,「這麼小就惦記著娶媳婦的事了?羞羞。」

    一行人說笑著出了客棧,此處已是天津比較繁華的街道了,再往前走不多久就是海港,歪哥指著遠處高聳的圓塔道,「這個大煙囪是什麼,和白雲觀一樣,也是用來燒煤造機器用的嗎?的確好大呀。」

    蕙娘依言望去,不免失笑,權仲白看了也笑道,「這是燈塔,不是煙囪。」

    不免又解釋給歪哥、乖哥,讓他們知道什麼是燈塔。幾人在街上慢慢地踱著步,權仲白對孩子們道,「天津菜館和京城區別也不大,今兒帶你們吃吃天津獨有的小吃吧,明早起來吃鍋巴菜,今兒先吃炸糕、牛肉圈、水爆肚……」

    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幾人走上了一條極為熱鬧的小街,由權仲白領著,熟門熟路地在一間小小的門臉裡要了個雅座,安頓了下來,權仲白隨口吩咐了夥計幾句話,不多時就有人送了一碟碟的小食上來,蕙娘先吃了一口水爆肚,便點頭道,「不錯,和京裡手藝相比,也是各有千秋,天津的滋味更清淡一點兒綜一切皆有可能發生。我從前幾次來天津,都沒空過來品嚐,這就是有名的爆肚陳了吧?」

    權仲白道,「可不是?以前天津港能容外國商船停泊的時候,連洋人都來趕著買他們家的水爆肚。又脆又有較勁兒,那些大老粗,一人能吃三盤。」

    許三柔也說,「這樣一說,我知道哪裡不對了,上回來天津的時候,大街小巷裡洋人可不少呢,今日過來,倒是都不見了。」

    「現在商船是不許在天津停泊,都要去山東了。」權仲白隨口道,「在這裡停的大船多半都是國人自己的本錢。雖然偶然也能見到西洋水手,但畢竟要比從前少得多啦。」

    「是因為桂叔父被提升的關係麼?」許三柔隨口問道,「陛……嗯,李叔叔要加強防衛,天津距離京城太近,就不能讓外國船來停了?」

    許三柔比歪哥大了兩歲而已,現在說起朝廷的事,已經有板有眼,顯得十分瞭解,半點都不露怯了……權仲白和蕙娘交換了一個眼色,蕙娘道,「是,應該是幾個月前就開始不許外國商船停泊了。不過,如今看來,天津的繁華沒怎麼受到影響。」

    「海運比河運、陸運都方便得多了,京城又是首善之地,許多貨物都在附近集散麼。」權仲白隨口道,「很多人在山東卸了貨,就又裝船讓國人運到北京來,這樣走還比那一段陸路便宜得多了,速度也不算太慢。」

    說話間,小吃陸續已經上來,乖哥捧了一個芝麻燒餅,吃得不亦樂乎,還掰了一小塊遞到哥哥嘴邊,貼心道,「大王,你嘗嘗?」

    歪哥哈哈大笑,得意道,「我弟弟最聽話了。」

    他就著弟弟的手嘗了一口,覺得好吃,便也拿起一個來吃。許三柔又夾了一塊煎燜子給他,道,「這個搭配起來最好吃了,弟弟也吃一塊。」

    三個孩子用了點心,權仲白又要了什錦燒餅預備他們到船上零嘴,此時小店裡也上了幾道菜面,居然也頗有水準,蕙娘對小食嘗得不多,倒是多吃了半碗麵。見歪哥鼻子上佔了一點芝麻,自己卻一無所覺,不免微微一笑,正要幫他拿掉。許三柔已道,「呀,你臉上有東西。」

    她反過筷子,用筷頭輕輕地拂去了異物。歪哥衝她咧嘴一笑,又道,「三哥,晚上回去,你多說些海上的故事給我聽唄。」

    蕙娘的眼神卻未停留在兒子身上,她瞥了許三柔腕間的花環一眼,不禁若有所思。

    當晚回了屋,幾個孩子都十分疲憊,梳洗一番便睡下了。蕙娘也換下男裝,一邊洗臉一邊問權仲白,「那個花環,是歪哥送給三柔的吧?」

    權仲白嗯哼了幾聲,蕙娘轉過身瞥了他一眼,把絞好的手巾遞過去,「什麼時候又帶著他上門找三柔玩了?」

    「三柔跟我們一起下廣州的事,畢竟是臨時才定。他要向小夥伴告別,難道我還不許麼。」權仲白為自己喊冤,「我就是只帶他過去了,他給沒給三柔什麼東西,我可不知道。」

    蕙娘瞪了他一眼,道,「就去了許家,沒去桂家?」

    權仲白聳肩說,「他只要去許家,我也由著他。」

    兩□了一個眼色,蕙娘似笑非笑地道,「你兒子看來真是兩個都想要……你這個當爹的,是不是也該教教他腳踏實地、從一而終的道理了?」

    權仲白也有些苦惱,他想了想,說,「現在還小,等他十二三歲了若還做此想,我再教他吧。不過,話又說回來,桂大妞是比他大了好些,看他就像是看個弟弟無良天仙。她若看上也是看上喬哥,倒是三柔這個小姑娘,我瞧著有戲。」

    看來,權仲白也是注意到了三柔對歪哥的一些情態,蕙娘想了想,也不能不承認,「到底是女孩兒貼心,三柔雖然體弱些,可穩重大方,又俏皮可愛,看著她,我都想生個女兒。」

    權仲白微微一笑,攤手道,「想生女兒還不簡單?求我就得了。」

    蕙娘氣道,「才不求你,我自己生。」

    兩人梳洗了上床睡下,因是客棧,到底還是沒有做些不該做的事。第二日早上起來,權仲白又帶著孩子們去吃了鍋巴菜,蕙娘只覺得還好,歪哥不大喜歡,乖哥、三柔都十分中意。等他們都吃過早飯了,箱籠也已運上船去,一行人上船安置好了,便乘著朝陽緩緩啟航出發。

    除了三柔以外,幾個孩子連從人都是頭一回出海,從碼頭風光開始,歪哥和乖哥便覺得極為新鮮,擎著兩雙大眼睛看個不住,許三柔也是左顧右盼,見蕙娘看著自己,便小聲道,「回京的時候,坐得卻不是這樣的船。」

    她和桂大妞都一貫顯得底氣十足、胸有成竹。現如今頭回顯出了一點不確定,蕙娘倒覺得她十分可愛,因笑道,「是,你們回京時坐的應該是當時廣州督造的戰船,這幾年來,因為你孫姨父要再次出海的關係,朝廷又造了一批新船,這艘就是吸收泰西帆船的特點造的。你看這桅桿和以前是不大一樣了。」

    非但桅桿,在這艘船上來來往往的也沒有幾個熟悉的人,許三柔躊躇了一下,見一隊兵士從眼前經過,均是全副武裝,身子一縮,便不由牽著蕙娘的袖子,怯怯地把身子藏了半邊到她身後。

    蕙娘對她,本來談不上什麼喜歡不喜歡,可三柔這一扯、一縮,倒令她大感憐惜。她牽著三柔的手,溫言道,「這不過是來運送東西的護衛,開航以後自然會去別船的,咱們船上都是你認識的人。現在害怕也不要緊,再過一會便熟了。」

    許三柔被她握住手,也有點不適應,聽蕙娘語氣和藹,方對她猶豫地甜甜一笑,蕙娘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又把歪哥叫來,道,「你們兩個,做三柔姐的小護衛吧,陪著她在船上四處走走,不一會就熟悉起來了。」

    歪哥一聲得令,便握住許三柔的衣袖道,「我們先去船艙裡拾掇行李,我帶了棋盤棋子,我們下棋……」

    待得船隻啟航以後,不過半日,孩子們便果然對這艘船熟慣了起來,許三柔帶著兩個孩子去後甲板吹海風看雲彩,還看船員海釣。蕙娘和權仲白卻無此悠閒,兩人關在艙內和燕雲衛副統領盧天怡開會——因走得急,行前許多準備都沒做,盧天怡是把燕雲衛內關於南海諸國的一些資料都一總帶來了,眾人看完以後交由文書抄寫一份,靠岸時要快馬送回燕雲衛去的。

    不過,這些資料或者過時,或者寫得極為簡單,蕙娘翻閱了幾頁,便丟下道,「這些記載,說不定還比不上南洋海盜勢力分佈圖來得翔實,沒準也還能看出個所以然來。其實就是很翔實,看了也沒什麼用,還不如到了當地問問大海商,哪裡產米對地頭蛇來說根本是一句話的事。」

    這種朝廷採買糧食的事,任誰都是第一次辦。盧天怡事前已經言明,他是情報工作樣樣在行,殺人放火也得心應手,唯獨是根本沒做過生意。此時也抱歉道,「我們已傳書給燕雲衛廣州分部,令其做好完全的準備。想來到了當地,情報應當是要比現在更齊全一些。」

    蕙娘這次的確不打算離開京城太久,畢竟她還想留在京城近距離監視權世贇和權世敏之間的龍爭虎鬥。再說,她這一出門,焦勳頓時無法聯繫上她,還有江南一片基業現在也不知尋誰做主,雖說多年未曾有事,但有起事來不能及時處置,招來的或許就是殺身之禍。她也沒有沖盧天怡裝傻充愣、韜光隱晦的意思,只搖頭道,「這一次,必須以宜春號為主,燕雲衛為副。不然,朝廷買米的消息一旦傳出,我們的行動就完全失去意義了。」

    權仲白本來看著一張海圖正在沉思,此時頭也不抬地道,「還是把雄黃叫過來吧崛起美洲1620全文閱讀。讓她寫封信去廣州分號,豈不是什麼都有了?」

    蕙娘道,「這封信倒是早就寫了,可話說回來,我看了這麼多年的帳,還從不知道有人會把外國米販到國內來賣,也沒聽說過泰西那邊會千里迢迢地往國內運米麥。南洋那邊的人又是出了名的懶,沒人買米,他們可能不會莫名其妙地多種許多。我看是沒那麼好的事,到了當地隨便找幾個大商人就能把米給買齊。這一次我們去,肯定是要從別國國庫裡挖米的,這就要聯繫當國權臣,以該國商人的名義來買米。不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宜春號固然不缺錢,可人家沒米賣,我們也沒什麼辦法。」

    盧天怡頷首道,「這就是要用到我們的地方了。前幾年,公子下廣州時,曾吩咐收養了一批南洋土著孤兒,教導他們中華道理並土著言語,這次南下,應當是有一部分人可以供少夫人差遣。」

    他提到封錦時,語氣十分恭敬、順服,聽得出來,是真心愛戴封錦。蕙娘看了他幾眼,也很佩服封子繡的手段:盧天怡今年都五十多歲了,可不是初出茅廬的小伙子。她敲了敲桌子,沉吟道,「好,燕雲衛既然有所準備,事情會好辦得多了。最好還能聯繫到許鳳佳的海軍,就算被人戳穿,也能全身而退。」

    見盧天怡點頭應是,她又不免笑道,「你們公子倒是挺有遠見的,幾年前為什麼要收養那批土著孤兒,難道是已經料到了今日?」

    盧天怡提到封錦,面上不禁現出又是自豪,又是恭敬的神色,他略帶得意地道,「此事我也問過公子,公子說,南洋諸國,和西洋殖民者是貌合神離。如今我們海軍在南海耀武揚威,將那些西洋海盜打得落花流水,有一天也許就會在南洋諸國的撩撥下,直接對上泰西艦隊。若到了那一日,燕雲衛不能跟不上海軍的腳步,叫陛下失望。」

    在幾年前能看到這一點,封錦的眼光堪稱長遠。蕙娘亦不禁點頭道,「不錯,你們公子只怕還是存了一層考慮:大秦要開疆闢土,南邊肯定是最好的選擇,別的地方,都不適合開闢耕地,不如南邊的土壤肥沃……」

    盧天怡欣然笑道,「女公子所言甚是,公子也有做如此考慮。不過為人臣者,雖做萬全準備,但皇上不提,我們亦不好說透。在這種事上,燕雲衛是絕不會讓皇上失望的。」

    幾人手裡現有的資料也就是這麼多了,不論是宜春號還是燕雲衛要再送消息,也得等船隻沿途靠岸的機會了。三人計量了一番,不過肯定了基本方略而已。相約有事後會,盧天怡便回了自己的座船,蕙娘和權仲白並肩走出船艙,因道,「你怎麼心事重重的,今天話也特別少似的。」

    權仲白先未說話,兩人沿著甲板走了一段,他才歎了口氣,慢慢地道,「把人家官庫裡的米搬來,其實等於是把我們的風險轉嫁出去……嘿,山河表裡潼關路,宮闕萬間做了土,興亡百姓苦。大秦官吏奸商的過錯,最後竟要轉嫁到千萬里之外,也可謂是奇談了。」

    蕙娘雖明白權仲白的感慨,但卻並不認同,因直言道,「天下事其實沒有不是這樣的,不然,你當人們為什麼喜歡權勢和財富,你的逍遙自在,又何嘗不是因為有權力在背後支持?國和國之間也不外乎如此,你別看我們大秦的百姓有些似乎三餐不繼、衣食不周,其實和那些小國、弱國相比,日子總得說來還是好上不少的,為了維持這樣的生活,只好把一些不好的東西,都轉嫁到別國那裡去了。除非真有人是大公無私到了能設身處地地去為別國人著想,不管自己國人的死活,不然這樣的局面,也只好一直維持下去。」

    「但話又說回來了,一個人都如此大公無私了,必然得不到本國人的支持。」權仲白幫她補完道,「他一般也是空有情懷,但什麼事都做不了,甚至於會被本國人排擠、譏笑,也是難說的事。」

    蕙娘笑道,「你也不是不明白嘛……反正,檯面上能顧著面皮就算不錯了,檯面下的事,誰也不清白。從國家、朝廷到大族,誰能把面子支撐住,誰就算是還有點良心啦。」

    「明白也不代表要喜歡。」權仲白歎了口氣,竟罕見地承認道,「其實我這樣也不好,因不喜歡,便不願接觸邪魔媚姬女兒國。事實上如果人人如此,這樣的事也就只能永遠這樣下去了。」

    兩人一頭說,一頭走到了後甲板,碧波萬頃,將滾滾晚霞、血紅落日映照得氣象萬千,甲板上盤腿坐著兩個小男孩,許三柔屈膝秀氣地坐在一側,三個孩子的臉,都向著落日的方向。蕙娘和權仲白見了,一時也都怔然無語。兩人站在艙壁前頭,也是看著孩子們,也是看著落日,竟都不言不動,彷彿被這氣氛給全然吸引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歪哥忽然一聲歡呼,喊道,「哎呀,上鉤啦上鉤啦!」

    兩人這才發現歪哥、乖哥前頭還有根長長的釣竿,被兩個孩子遮擋住了,兩人都沒瞧見。歪哥抱著釣竿道,「快快快,都來幫忙,趕緊地把它甩起來!」

    海釣用的魚竿,其實頗為沉重,兩個孩子剛才肯定是央人來設了這麼個釣位,現在要把魚竿甩起來,那真是談何容易。連許三柔也來幫忙,都弄得手忙腳亂的。還是權仲白看不過眼,上前笑著幫歪哥握住釣竿,甩出一個漂亮的弧線,將魚竿收起時,只見果然有一條海魚上了鉤,蕙娘也認不得是什麼品種,權仲白一眼卻認出來道,「哇,這條石斑魚可不算太小,你們手氣也算不錯了。」

    歪哥頓時得意道,「石斑魚!這個好吃的!三柔姐,我們拿去找廚房師傅,求他現做給我們吃好麼!」

    許三柔臉上都有些興奮的笑意,她也沒有了往常的矜持,使勁點了點頭道,「好呢,咱們晚上就吃清蒸石斑魚吧。」

    又衝蕙娘和權仲白點了點頭,禮貌地道,「伯父、伯母也來吃。」

    權仲白笑道,「你們三個小的,倒是來孝敬我們了。好,今晚倒是加菜了。」

    歪哥等不得這些客套,把石斑魚倒入小魚簍,便歡呼雀躍地拿著魚簍跑遠了,乖哥在背後蹦蹦跳跳地追趕著,直喊道,「大王等等我——」

    許三柔也顧不得和權仲白把話說完,自己便拎起長袍下擺,小跑著追了過去。權仲白和蕙娘相視一笑,權仲白上前給釣竿又穿了魚餌,拋下海道,「年少不識愁滋味啊,看著夕陽,等的卻是魚兒上鉤。我們坐在這裡海釣,看的卻是夕陽下海,斷送一生,其實也不消幾個黃昏。一轉眼兒子都七歲,我也見老啦。」

    蕙娘亦很少感到自己的年少韶光已經過了一多半,再過幾年,按大秦人眼裡,女人過三十已算是中年了。她忽然興起了一股近乎恐懼的茫然,感到了韶光飛速劃過的殘酷……在這樣時候,回首前塵,最能發人深省:她自負一身本事,可二十多年來,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她緩緩踱到權仲白身邊,扭頭望了他一眼,見他雖然自歎年老,但雙眸含笑,專注地望著海面,盤坐身影、悠然自得。心頭不禁又湧起了一點半帶著愛意和自豪的嫉妒:雖然她還有幾分迷茫,雖然權仲白也遠遠稱不上完美,但好歹她的丈夫,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亦有足夠的勇氣和信心去做。他所追求的理想,亦是足以讓人肅然起敬。

    而在這一刻,她也半心半意地考慮起了權仲白的分析:難道她想做的,真的是翻雲覆雨,左右天下大勢,做個又能弄權,又能改革,甚至於將皇權架空的政治家?

    當然,在內閣首輔中,這種理想應該並不少見。從前她爺爺,現在楊閣老,肯定都朦朧地嚮往過這種境界,但他們畢竟是從親民官一步步走上來的,對於施政,對於官場中的齷齪,理解肯定比她要深刻一些。就是這樣,尚且還要兢兢業業,尚且還會犯錯誤。口裡說是一回事,真要把天下放到她手心,她能有這個能耐去治理好它嗎?即使能,這也是個極為沉重的負擔,非但是她,連歪哥都要受累。也許歪哥的志向並不在參政呢?為了自己的理想綁架歪哥的一生,她是絕做不到的。

    可,即使有諸多顧慮,蕙娘也明白,她心底是對這個想法有興趣的,唯有有了興趣,才會去考慮其中的難處。朦朦朧朧地,她的確嚮往著在更大的舞台上玩耍一番……

    難道她就如此膽小,就算有想做的事,也不敢放膽去做?這個想法,和權仲白說得一樣,並不能說十分不切實際,只需要對計劃進行小小的改動,便可放手一試……

    但……

    蕙娘皺起眉,她已經有很久都沒有想到臨死前的那一段記憶了人生奮鬥路全文閱讀。她的生活裡,現在充斥了極為生活化的煩惱和喜悅,使得她無法分心去傷春悲秋,曾經她以為這死後翻生的奇事,已經是被拋在腦後的過去而已。然而此時此刻,臨死前的恐懼和無助彷彿又一次回到了她眼前,她像是抽離了出來,看著自己在床笫間痛苦地輾轉,生機一點點被消耗,一點點地散去……

    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她擋了權季青的路而已。只因為她和將來可能存在的渺茫權力有了一點關聯,她的命就這樣輕易地被剝奪而去。一旦她對權力有了需求,一旦她在大秦,在世上變得更為重要,想殺她的人,也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唯有無慾無求,只圖自保,才能減少對他人的威脅。宜春號這些年裡其實可以擴張得更快,甚至於說是和朝廷綁得更為緊密,但她只是冷眼旁觀,並未從中使勁。不僅僅是因為她沒有這個心力,更重要的,其實還是她沒有這個膽子……

    她沒有這個膽量去對世界施加自己的影響,在世間留下自己的痕跡,走上自己渴望走的那條道路,違背祖父給她畫下的人生軌跡……蕙娘從不諱言,她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因此她算得上謹慎膽小。但今日她忽然發覺,她有時,確實稱得上懦弱,即使完全明瞭了自己的心結,她也依然不覺得自己能夠……自己可以做出改變。

    然而,斷送一生,只需幾個黃昏呢?她生命中最美最好的青春,現在已經看得到頭了。

    權仲白忽然道,「呀,難道又有魚上鉤了?」

    他輕輕地彈了彈魚竿,兩根手指按在桿上,瞇著眼品了半日,才鬆手失望道,「哦,好像只是經過碰了一下。」

    蕙娘撲哧失笑道,「你這都能扶得出來?傳說中什麼懸絲診脈,也是真的嘍?」

    權仲白笑道,「你要覺得人和魚能一樣,那懸絲診脈就是真的。」

    眼看夕陽漸漸沒入海平線下,他伸了個懶腰,起身道,「走,去看看那條石斑魚收拾得怎麼樣了。」

    說著,便沖蕙娘伸出手來,他的臉逆了光,藏在黑暗中看也看不清楚,可蕙娘不用看也能想像出他的表情,他眼眸中的笑意……

    心頭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都被這一笑沖刷得煙消雲散,她讓權仲白把自己拉起來,口中道,「權仲白?」

    權仲白站住腳道,「怎麼?」

    蕙娘衝他微微一笑,低聲道,「我好喜歡你。」

    權仲白怔了怔,他的表情柔和了下來,卻沒說話,蕙娘伸了個懶腰,也笑道,「恐怕歪哥是已經等不及要吃晚飯了,我們回去吧。」

    兩人肩並肩走向艙房,也不知是誰主動,兩隻手不知不覺間,已輕又牢固地牽在了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蕙娘的告白,自然而然……甜蜜ing

    寫兩人蜜月就是想寫這一段,他倆也算是過盡千帆才有現在的開始吧……不容易啊

    歪哥的婚事我是還沒拿定主意,也許會嚇人一跳,可是寫寫又覺得三柔和他也很萌……嘖!

    三百章啦!完結的腳步貌似也逼近啦(只是說在大綱的大規劃裡進入了完結的節奏哈,不是說立刻就要完結

    各種任務乃至事件都要收線啦!嘻嘻嘻來討個留言吧,今天更新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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