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有孩子們的江湖,這大人也有大人的故事。蕙娘離京四個多月,如今康復回來,隨指一事宴客,多少也有平復眾人猜測的意思:連權神醫都治不好的病,要單獨住到沖粹園去……這要說起來,裡面可有故事了。
孫夫人、桂少奶奶算是僅有知道內情的兩戶人家,別的女眷們則多半都在猜測蕙娘和權仲白的關係是不是出現問題了。尤其她人雖然清減,但看上去不似大病初癒,因此蕙娘也知道圈子裡必定有她的傳言,她索性隨意指了秋景,將大家團圓一請,免得還要多費口舌。權仲白也是因此,特地沒有出門做事,還打發好幾個人進來問蕙娘的好,算是把功夫做到位,起碼能讓謠言相應地平息下來那麼一點兒。因此這頓飯,眾女眷吃得是各有心思,只有阜陽侯夫人比較高興,笑瞇瞇地拉著蕙娘,直誇她新衣裳做得好。
眾人吃過飯,三三倆倆,有的年紀大些的,便和權夫人、太夫人說話,有的在靜室午休,有的在鴛鴦廳前頭看戲:因是純女眷聚會,她們可以在前廳隔水真正看到戲台上的擺設,而不是於後廳聽聲兒。蕙娘和眾人都應酬過了,也有幾分倦意,只是強撐著同賓客們說笑。因這一陣子她不在京裡,宮中有事也沒參與,便有人對她誇德妃,道,「現在後宮好多事,都由德妃娘娘來辦,難得娘娘宅心仁厚,什麼事都是處處周全。眾妃嬪提起來,口中都是只有誇的。」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蕙娘無需多瞭解,也知道應該是二皇子、三皇子針鋒相對,後宮也擺開了架勢。皇上為了平衡,索性捧娘家還算是提得起來的德妃管事——至於白麗妃,雖說家裡也是官宦,但最高不過五品,哪能和賢妃、寧妃抗衡?
她抬了抬眉毛,笑道,「德妃的性子,最是穩重平和。這一點也讓我們放心,只是她畢竟嬌養出身,宮中事務繁雜,也不知能否處理得讓眾人都滿意呢。」
挑起話頭的乃是方埔太太,不過她對宮中事務瞭解得肯定不如勳戚們多,因此被蕙娘這麼一問,倒是答不上來了。還是孫夫人笑道,「現在宮裡也沒有什麼事,左右都是些一碗水端平的事情,德妃處事公道,眾人也沒什麼好挑毛病的。二少夫人儘管放心好了。」
自從蕙娘回來,兩人還是頭回相見,蕙娘雖然之前已經給她寫了信,解釋了小寒去世的緣故,但當著孫夫人的面,畢竟也有點心虛。得了她的話口,方要說話時,阜陽侯夫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她便住口不言,過了一會,隨指一事,和阜陽侯夫人迴避了出去說話。
「這一陣子,算是徹底出了太后的孝期,宮裡的活動也多,仲白外婆和我也時常進宮的。」阜陽侯夫人站得遠遠地,隔著庭院看了孫夫人一眼,低聲道。「也算是得到了一點消息吧……現在兩宮之間,都有點水火不容的意思了。賢妃處處護著二皇子,讓他大出風頭,硬生生是把三皇子的聰明才智給比下去了不說。三皇子現在也是三災八難的不太平。一時又是出風疹,一時又是跌進水池裡,寧妃見天地往陛下那兒抹眼淚。皇帝也是煩得不行了,索性抬舉德妃來管宮務,德妃也是戰戰兢兢,什麼好東西,先給了兩宮,再給麗妃,最後才是自己。饒是如此,兩宮間明爭暗鬥的,還是想拉她站隊。你今日請客,請了桂家也罷了,畢竟你們兩家都是宜春號的股東,怎麼連孫家、許家都請了?這是許家世子夫人沒來呢,若是來了,瑞雲該有多尷尬?現在楊家那兩個姑奶奶見了面,都不知該怎麼說話了,都說許少夫人去廣州,就是想要迴避這個事。」
蕙娘之前也聽權世贇說過幾次,後宮中的爭鬥,現在鬧得是有些難看了。不過,鸞台會對此也是樂見其成,因此只是靜觀其變,並未過多地打聽和介入。她做出驚訝表情,低聲道,「已到這個程度了?」
阜陽侯夫人點頭歎道,「雖說還比不上昭明年間,卻也隱隱有這樣的影子在了。這兩個孩子,現在誰也沒有出閣讀書,開衙建府,不然,鬥爭得只怕還要更厲害。就是現在,朝中不也已經開始隱隱地站隊了?就是我們家老爺,投閒置散了多少年的,還有人來遊說著讓給二皇子說好話呢。我們直接回了話,就說德妃也是我們的親戚,將來一個藩王穩穩的,亦都不愁日後沒有靠山,來人聽說,方才罷了。」
她又左右一望,壓低了聲音道,「這幾個月,兩宮都有往外抬死人的。這都不說了,連護城河裡的死人都多起來,好些都是臉被劃傷了許多道,根本無法辨認身份的。」
這樣看來,各宮也在往外清除一些可疑的人手了,甚至包括兩黨的中堅人物,也都在梳理自己的勢力。蕙娘點頭歎道,「我明白阿姨的意思,我們家有德妃在,只需謹守中立,將來自能平安。這些事,我們不會去插手的。」
「不插手,怎麼仲白還定期給二皇子扶脈?」阜陽侯夫人嗔怪地望了蕙娘一眼,「就因為這事,瑞雲見到我時,面上都有些愁苦。雖說這出嫁的女兒,和娘家在朝廷裡有紛爭,也是很正常的事,但你也知道首輔太太那個脾氣,現在她姑爺外放,把她留下,她這日子不就過得更苦了?」
沒想到,三皇子黨現在已經敏感到這個地步了……
蕙娘歎了口氣,還沒說話呢,阜陽侯夫人已經接著說,「現在坊間也是有傳言的——只是還沒有多少人當真,都說定國公在日本海一帶耀武揚威,扣了多少商船,其實說什麼威逼……威逼日本朝廷——叫什麼來著?幕府?那都是假的,根本目的就是為了扣壓走朝鮮日本線的商船,給盛源號製造壓力,兵不血刃地迫使他們退出朝鮮市場。這個傳言,我聽了還沒覺得什麼,可侯爺聽了卻是覺得大不對勁,這給盛源號施壓,不是為了宜春號嗎?可那些商人,都簇擁在三皇子身邊呢,怎麼二皇子的靠山反而還為商戶做事了……」
在朝廷裡打滾的那都是人精,也許有些事上無知得像是孩子,但這種互相構陷、互潑髒水的事兒,個頂個兒,沒有不是行家的。蕙娘眨眼間就明白了這是誰的手筆——盛源號受的影響最大,他們自然最能體會到定國公拳腳帶來的風聲。接下來該做的事,盛源號若還要人提醒,也就不可能發展得這麼龐大了。
「您說得對,」她感激地道,「這事兒……也是我們沒做好,不過,定國公在日本海做的事,宜春號頂多只能說是沾了點好處……」
「那仲白又怎麼忽然對二皇子慇勤起來了?」阜陽侯夫人責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仲白和我說得挺清楚了,這還是為了國公府的生意麼……只是你也要小心,別使了勁,府裡人還不領情。這謠言現在是還沒傳開,一旦傳開了,倒顯得權家傾向於二皇子……若是長輩們責怪你給德妃添了麻煩,你到何處去訴苦去?」
蕙娘心中雖有數,卻不能不做出恍然大悟神色,「多謝阿姨好意提醒,您這麼多年來總是這樣為我們操心,我和仲白竟都不知該如何報答了。」
「大姐去得早。」阜陽侯夫人也有幾分動情,她歎了口氣,「你們舅舅又是個只曉得吃喝玩樂的庸才。我這個做阿姨的不多看顧看顧,難道還真讓後媽來為你們掏心挖肺?」
她拍了拍蕙娘的手,意味深長地道,「都知道沖粹園好,不過,仲白在城裡的時候,你也不要怕麻煩,還是多回府裡住,等他回衝粹園去了,你再跟回去也是一樣的……」
蕙娘差點就想和阜陽侯夫人解釋明白,也好讓這個一直發自內心關心權仲白乃至自己的長輩放心,不過亦知道這麼做極為不智,因此只得笑著受了她的教誨,阜陽侯夫人又道,「還有,我一直惦記著和你說呢。歪哥今年也七歲了吧?是該到給他留意媳婦兒的時候了,這種事可不能臨時抱佛腳,你得從一開始就多瞧幾戶人家,等到孩子們都十二三歲了,你瞧上的那些姑娘家,總有還沒說親的。這時方才可以從容挑選,不然,好苗子都被人挑走了,歪哥該娶誰去呢?」
阜陽侯夫人自己幾個孫輩女兒年紀都比歪哥大,蕙娘也沒誤會,只笑道,「還盼著您多留意,有好的也告訴我,我可尋機相看一番。」
阜陽侯夫人便喜孜孜地道,「我可不是為你們相看著呢?我知道你們家的規矩,除了家世以外,人品也是最要緊的。前陣子我到衛家做客,就覺得他們家大姑娘頂好。只是現在說這話還早——衛家畢竟是賢妃的近親……」
蕙娘道,「您說的是衛麒山衛副統領吧?那位的長女,倒是已經和孫家世子定親了。只是兩家都未曾張揚,您怕是還沒聽說。」
阜陽侯夫人便跌足道,「可惜了的,不然,我看著和歪哥倒是頂相配。」
兩人又說了些話,蕙娘便和她一道回去,正好瞧見許大少夫人含笑凝視自己,便也微笑以對,許大少夫人因笑著和她搭訕道,「說到貴府這個園子,真是不錯,我們家三柔小姑娘,本來文文靜靜的不愛出門,知道是來府上,便願意過來了,都是喜歡園子裡的景色。」
蕙娘因才發覺幾個孩子都不見人影,料得是去一邊玩耍了,她笑著說,「三柔什麼時候願來了,您就只管帶她過來。我們家兩個小淘氣都服氣她,覺得這個小姐姐厲害得很,見多識廣不說,還會說夷人話呢。」
一邊說著,一邊心頭就是一動:權仲白時常帶兒子到許家玩耍,只怕也有讓他接觸許三柔之外的用意……
許大少夫人笑意更盛,「這孩子內秀,懂得雖然多,可卻不願張揚。多少姐妹來了,讓她教說夷人話,她都只敷衍了事,倒是教你們家寶印上了心。可見得小公子是多有天分了。」
這話說得有幾分過露,蕙娘倒不好回答——這還好不是楊七娘在場,不然,話趕話兩家人就能把親事給定下了。她微微一笑,含糊地道,「寶印這小子,見了什麼都想學,也虧得三柔有興致教他。」
孫夫人亦接口問許大少夫人,「七妹預備何時把三柔接到廣州去?她兩個哥哥這回也跟著下去嗎?」
許大少夫人笑道,「三柔冬天就能過去了,倒是她兩個哥哥還沒聽提。」
倒是一直不大說話的權瑞雲道,「應該是要在這裡定了親再去廣州呢,最近母親也在幫著相看人家。」
平國公的嫡孫要定親了,此事在社交圈內也算是塊不大不小的石頭:蕙娘不在乎錢,別人可未必,別的不說,只說這些年來楊七娘倒騰的那些機器,便使得多少人眼熱了——單看這件事搗鼓出的動靜,就可知道,造機器能有多掙錢了。這都還是沒考慮到許世子現在的官位,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許多家中有適齡女兒的女眷,頓時都有點坐不住了,連阜陽侯夫人都若有所思地嘟起了嘴,許大少夫人一躍而成眾人注意力的核心,蕙娘見孫夫人望著自己,便對她使了個眼色,兩人也走到窗邊低聲說私話。蕙娘把小寒的事向孫夫人交代了一邊,歉然道,「這件事,我也是難辭其咎……」
孫夫人歎了口氣,搖頭道,「出海就是這樣,別說她,連國公的頭都別在褲腰帶上呢。那天風雨要是再大一點,說不定你也不能坐在跟前和我說話了。這都是命,你千萬無需自責。」
她又猶豫了一下,方才低聲道,「我也不怕在你跟前丟醜了,說實話,國公帶上船的人裡,也就是小寒算是我的腹心。她這一去,我倒成了個瞎子……我就想問問,這一次在船上,他沒有亂來吧。就算抬舉侍女、收用通房,起碼也沒有胡亂招惹蠻夷女子吧?」
蕙娘忙寬慰她道,「這個還是沒有的,那時候事也多,國公一天都忙不過來呢。再說,我就跟著到了日本,日本女子,悅目的不多,再往東去就是茫茫大海,想必也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孫夫人吐了一口氣,放鬆下來道,「這就好……」
她瞅了蕙娘一眼,唇邊掛上了一個苦笑,低聲道,「你不知道,上回他去泰西,還帶回來幾個金髮碧眼、高鼻深目的女人。粗看是好了,反正也是良家女子,跟著他的時候身子也都乾淨,我就沒當回事,讓他收用了。可這才幾年的功夫,這幾個女人鬧得不得了,又是嫌深宅大院的住的不舒服,要出門逛街!——又是不愛洗澡,又是要做禮拜,就這樣還沒擱下爭風吃醋,還好沒留有子嗣,惹得我惱起來,全都轉送給別人了。」
蕙娘也沒想到定國公府還有這樣的故事,再往回推算一下定國公收用姬妾的時間,也明白了孫夫人的擔心:雖說是不知情,但那時候,孫家太夫人還去世沒多久呢,對景兒這就是政敵的把柄……
她笑著附和了孫夫人幾句,孫夫人又道,「男女有別,我不好當面謝神醫,就連賢妃,現在也很難見到神醫的面。這幾個月的照顧,真是令我們感激不盡。」
蕙娘謙遜了幾句,「其實也沒有什麼,我聽仲白說,二皇子這一向身子也還是可以的。」
「那是因為有神醫的看顧,有些人手段使不出來。」孫夫人幽幽地說,「因此便施了苦肉計給我們潑髒水……你可別聽信了外頭的說法,賢妃一個人在宮裡,能做出什麼事?三皇子好說是我親外甥,他們能對不起二皇子,我們卻是不會對不起三皇子的。」
看來,因為這幾個月宮中的紛爭,孫夫人是真的對寧妃方面產生了意見……
蕙娘隨便想想,也覺得孫夫人擔憂得有道理。妃嬪在宮裡,能辦到的事都不會太多,依仗的只有宮外的娘家,作為現在賢妃事實上的娘家,三皇子在宮裡出了什麼事,誰都會想到孫家頭上,到時候孫家的名聲可就不好聽了。親戚之間因為政見不同而反目是有的,可不留情面到對孩子下手,那也太過分了一點。
不過,這種事她亦不能隨便表態,因此只是笑著含糊帶過,「清者自清,您也不必擔心,是非什麼時候沒有呢?」
孫夫人歎了口氣——她卻不像是定國公,辦起事來乾淨利索,既然說了是一盤交易,那麼便絲毫也不過問東北海域的事,亦都根本沒有拉攏權家團結到二皇子身邊的意思,雙方又說了幾句話,蕙娘想起阜陽侯夫人的話語,因便試著托她,「現在外頭也有傳言,都覺得我們偏幫二皇子一些,我們雖不在意,但瑞雲因為這件事,在首輔府過得有些不遂心。我想著,還是讓她隨姑爺去任上為好……」
孫夫人一揚眉,倒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我回頭就和娘說去。」
此時戲已唱了幾折,眾人都聚在一處喫茶,孩子們也都玩累了回來用點心。連乖哥都被養娘抱來趁熱鬧,場面一時十分紅火,阜陽侯夫人抱著乖哥愛不釋手,歪哥被許大少夫人籠在身邊說話——正經她帶來的許三柔卻又和桂大妞湊在一處,兩個小姑娘一邊說一邊笑,十分親密。許大少夫人見蕙娘進來,便笑向她道,「小公子果然聰明,才這半天功夫,又學會了幾句夷話呢。」
歪哥也有點人來瘋,聽她這樣說,便賣弄了起來,嘰裡咕嚕地說了好些話。眾人都不明其意,倒是許三柔被他逗笑了,握著嘴也回了一句,兩人倒用夷話聊起來了。眾人望著這一對孩子的眼神都有些含義:雖說孩子們都還小,但這樣投契的可也不多見。許大少夫人更是笑意盎然,倒讓蕙娘有點發窘,只好隨意說點什麼,岔過了話題。
桂大妞表現得就低調多了,她和桂少奶奶都沒太多人搭理:說起來,桂含沁要獲得提拔的消息,到現在都還沒傳開,在眾位夫人眼裡,她自然是有些發黑了。桂大妞也就偎在母親身邊,和她低聲說著私話。蕙娘偶然看去一眼,正瞧見桂少奶奶輕輕地一笑,笑容裡滿是不屑之意,桂大妞也聳了聳肩,和母親說了些什麼,便上前把許三柔給牽走了。
蕙娘不禁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她和桂少奶奶搭訕,因道,「等秋意再濃一些,我預備回衝粹園住一段日子,賞紅葉去。到時候,你若在別莊,也可以經常過來。」
桂少奶奶眼神一閃,若無其事地道,「到時候必去。」
兩人相視一笑,蕙娘低聲道,「你剛才笑什麼呢?」
桂少奶奶嘴角一彎,又略帶天真地笑了,「我笑許家人白費心機了,七妹為人我是清楚的,她若知道自己把三柔留在京裡竟出了這樣的事,少不得勃然大怒。前頭留下的那兩個也罷了,三柔、十郎的親事,哪裡是許家人能做主的。」
蕙娘不免笑道,「你們楊家女主意都強,我算是領教了。你放心吧,他們說歸說,這事我還沒這麼容易當真。」
「我倒是沒什麼主意。」桂少奶奶把自己撇清得很快,又歎道,「別說我們楊家女主意大,有時候我是恨不得把我的主意分給我哥哥一點——卻也不能說他是沒主意了,他的主意是正得不得了,別人的話一點都聽不進去,身子都那樣了,還不善自保養,我是愁得不行。上回進宮我還和賢妃娘娘說,我哥哥身子實在是不好,他有頑疾她也知道的,二皇子的功課能否找別人輔導……」
她蹙眉搖了搖頭,蕙娘也歎道,「偏偏現在皇上又很看重這些算學,覺得對造船、造槍炮甚至是造機器都有用的,好像自己都在學……」
「可不就是了。」桂少奶奶略帶失望之情地歎了口氣,「賢妃娘娘當時應了,嗣後也還是一如既往。我們家含沁現在人微言輕,我連進宮機會都少,也不好多說什麼。」
從桂少奶奶的口吻來看,雖然桂家和孫家還是站在一處,但她本人對賢妃,也不是沒有不滿。
宴客一日,應酬了多方賓客,和不少於十個人找機會密談,終於把賓客們都送走了,蕙娘也累得夠嗆,至於權夫人和太夫人,早都回院子裡休息了,權夫人還和蕙娘說權瑞雲的事,蕙娘說了一句,「我已和孫夫人打了招呼,讓她出面說項。」
權夫人還有什麼話說?只好對蕙娘繼續深表滿意,免不得也發幾句閣老太太的牢騷,「本來人在外地好好的呢,非得要叫回來折騰幾個月,什麼意思。」
待一切都散去時,已是過了初更,歪哥還在教他小舅舅說夷話,兩個孩子湊在一起嘰裡咕嚕的,見到蕙娘進房都站起身問好。喬哥笑著揭歪哥的老底,道,「今兒寶印可是厲害,一氣就給自己定了兩個媳婦。」
權仲白原本在一邊打坐,此時都抬眼看來,歪哥不由大窘,紅著臉要和小舅舅絕交。喬哥把事情始末說了一遍,連蕙娘亦不禁為之絕倒,歪哥大覺丟臉,怒道,「三柔姐不都答應嫁我了。哼,她多好,又和氣,又文靜。桂大妞——」
見母親挑眉,便不情不願地加了一個姐姐,「大妞姐姐凶得要死,誰願和她在一起。」
蕙娘見歪哥還有些懵懵懂懂的,便指點他道,「你傻呼呼的,被三柔姐姐戲弄了還不知道麼?她和桂大妞是手帕交,你和桂大妞處不來,她替桂大妞出氣,戲弄你呢。」
歪哥想了想,皺眉道,「三柔姐待我可好了!」
言下之意,竟有不信蕙娘的意思。
兒子還沒大呢,就開始男生外向了,蕙娘真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哼道,「你不信就算了,我也懶得理你。」
把兒子和弟弟都打發回去了,她才和權仲白閒話,「許家似乎對歪哥有點熱心。」
「楊七娘和你也算是有點交情了,兩家又是親戚。」權仲白說,「許家人對良國公的主母位置有想法也不奇怪,這件事,雖然楊七娘是三柔親娘,但平國公乃至太夫人的意思也不能忽略。」
他歎了口氣,又道,「而且,我幫著二皇子,許家心裡說不定也是有意見的,德妃若倒在賢妃那邊,寧妃豈不就更不利了?現在他們和孫家關係是越發冷淡了,總是想要多爭取幾個盟友。歪哥年紀到底還小,這些事我沒明說他也就不知道。三柔呢,隨娘,心眼多,估計是從大人口中知道了些什麼,今日才這樣戲弄歪哥,我看,多少也有點試探他心思的意思。」
「你口中說著媳婦讓歪哥自己挑,用他的婚事吊人倒是一點都不手軟。」蕙娘不免調侃了一句,權仲白雙手一攤,理直氣壯地道,「我就是帶著歪哥上門去玩,別的事那是許家人自己瞎想的,與我何干?」
得了蕙娘一個白眼,才歎道,「歪哥的婚事肯定還是要他自己做主,不過,他要想娶得門當戶對,煩惱少些,總也要多接觸一些女兒吧。許家、桂家兩個女孩我看著都不錯,若他能喜歡是最好的了。若不能,也只好由著他慢慢去找吧,反正他也不著急,二三十歲再成親都不遲的。」
蕙娘對三十歲出頭做奶奶也沒有太大的熱情,聽了便道,「你想得挺好的,可惜你兒子不是你,小小年紀就花心得不行,又愛桂大妞,又愛許三柔,最好是娥皇女英共侍一夫,那他就舒服了。」
權仲白呵呵笑,「還小,還小。」
兩人話說到這,也就不再提這個話題了——年紀都還小,別說歪哥了,估計就連許三柔心裡都沒動男女之事的念頭。蕙娘又道,「不過,若孫家人有意破壞婚事,也簡單得很,給楊七娘寫封信就行了。楊七娘必定把三柔給接走的。不過如此一來,許家和孫家可就是正兒八經地結下樑子了。」
權仲白嗯了一聲,沒什麼興致,「孫家要再站在皇次子這邊,這場鬥爭也是在所難免。反正定國公一身抱負繫於海事,這和楊閣老推崇的政策有根本區別,他們的對立遲早都會走向極端的。至於許家,現在也被楊七娘綁上了楊閣老的戰船,要這兩家放棄自己立身的根本,談何容易?這梁子,不結也得結的。」
「政見不和同互扯後腿畢竟是兩回事。」蕙娘道,「孫夫人不像是這樣的人,不過,也難免有人居中挑撥……」
她心念一動,撐著下巴想了一會,不免微微冷笑。權仲白見了奇道,「什麼事,讓你笑得這樣高興。」
「我這是高興嗎。」蕙娘白了權仲白一眼,咬著唇思忖了片刻,突發奇想道,「抱一下就告訴你。」
權仲白大呼肉麻,卻仍乖乖地抱了她一下,蕙娘方才說,「其實就是個想法而已,是不是真的,改天求證了再告訴你知道。」
權仲白恨得狠狠捏了她一把,怒道,「你騙我的擁抱啊?」
「你賣肉的嗎?」蕙娘回嘴也不慢,「抱一下還要給錢的?不給錢叫什麼騙。」
兩人唇槍舌劍抬了一會槓,又都沉默下來,蕙娘有點兒困了,埋在權仲白懷裡蹭了蹭,就要起身出去洗漱,權仲白收緊了懷抱卻不讓她走,道,「你是不是猜疑賢妃居中挑撥,想讓孫家同皇三子那邊徹底決裂,完全站在她這一邊?」
「若不是姨母提醒我,我也未必會記得賢妃表哥已經進京。」蕙娘並不否認權仲白的猜測,「有衛家在,賢妃頂多只能說娘家不夠強硬,卻不算是只能靠著孫家。三皇子的三災八難,有些也許是倒霉,有些,也許有衛家的影子在裡頭也是說不定的事。」
「衛家進京是有一段時間了。」權仲白也沒否定蕙娘的說法,「又是賢妃的血親,要聚集勢力也比較容易。孫家固然是有所為有所不為,可世上還有許多人,是沒有底線的。」
看來,權仲白對賢妃私底下的小動作,應該也是模糊有幾分感應,蕙娘不禁歎道,「你雖然生性最討厭這樣的事,可卻又不能不出入於這種事最多最醜陋的宮廷中,真也怪可憐的。這一次又是誰告訴你□了?」
「我有眼睛會自己看。」權仲白先說了一句,自己也失笑起來,他說,「這多半是一種感覺吧,實在你要我說有什麼憑據卻也沒有。我看,這件事你倒是可以瞭解一下,正好讓鸞台會崔子秀去辦。」
「崔子秀?」蕙娘嘟嘴道,「聯繫他又要瞞過權世贇,可不容易……」
她頓了頓,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說,讓權世贇來辦這件事?」
「爹不是讓你適當和他接觸一下嗎。」權仲白淡淡地道,「現在也到了該稍微試探一番的時候了。權世贇態度如何,看他這次怎麼安排,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啦。」
「你這個最討厭權謀的人,安排起來倒是頭頭是道的。」蕙娘倒被權仲白驚著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此事我光想著和我們沒有直接的利害關係,倒是沒想到能用它來做個敲門磚。」
「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麼。」權仲白歎了口氣,「面上什麼都不管,私底下難道還把什麼都丟給你,我自己什麼都不想?」
蕙娘倒抽一口氣,大聲說,「蒼天開眼呀,你這是終於說人話了?」
權仲白又使勁擰了她一下,怒道,「焦清蕙,你別這麼刁鑽行不行?」
「刁鑽又不行,肉麻又不行,那你要我怎麼樣?」蕙娘衝他翻了個白眼。權仲白將雙手放在她頸上緩緩合攏,半晌才道,「你就權當自己已經被我扼死了,先別出聲行不行?」
蕙娘哈哈大笑,「你想得美——唔……」
被惹惱的某人,終於動用了暴力手段,把她給『扼』得消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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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蕙娘還真依從權仲白所言,給雲管事帶了話,請他協助自己查探一番宮中□。她把雲媽媽請來傳了話,未幾,雲媽媽便帶話道,「好叫少夫人得知,宮中事務,負責探查的乃是麒麟班的崔子秀,您只管讓國公爺用印發令就是了。崔子秀自然會去做的。」
雲媽媽說到這,忽然頓了頓,瞅了蕙娘一眼,道,「他還說,若您現在有意接過鳳印,可以不必動用國公爺的那枚,我們爺手頭的鳳印,直接轉給您使用也就是了。這會兒他有別的事要操心,也的確不願意管事。」
蕙娘雙眸一瞇,心念電轉:這投石問路,倒是投出了個好大的空當。看來,權世贇的確已經在認真考慮回老家奪權的事了。起碼,他已想到了回頭試探她的態度:良國公和她之間的聯繫一直都比較散漫,這權世贇也是知情的,有些事,良國公傾情支持,卻不代表她焦清蕙心裡毫無意見。
「這鳳印,似乎也到了交出去的時候。」蕙娘微笑道,「以後回了老家,的確就不方便再執掌鳳印了。不過……我卻覺得這枚印章交給我,不如交給世仁叔更合適,雲媽媽你幫我將這話帶給小叔吧。」
雲媽媽打量蕙娘許久,方才點頭道,「老爺說,若您是這麼回話,便讓我轉告您一句話……」
她調整了一下神色,肅然地道,「這些年來您對他的支持,老爺都是看在眼裡的,您對他已算得上是仁至義盡,是老爺一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鸞台會龍首之位,是您應得之物,這一點沒有任何人能夠否認……」
而倘若蕙娘為了權世贇成功上位,甚至能放棄這唾手可得的龍首寶座,甘願日後繼續聽命於人,受制於權世仁。那麼她對權世贇,也的確是沒什麼好說的了。
「您的情義。」雲媽媽低沉地說,「老爺是記在心裡的,他以性命發誓,日後必定不會辜負您的支持。即使事敗,亦不會牽扯到國公府,一定留您們一家富貴一世。」
如此承諾,即使只是一時衝動,也算是份量很重了。權世贇並不自己過來表態,而是遣雲媽媽過來,反而顯示了一種親暱的態度。蕙娘還沒表示出相應的感激,雲媽媽已又道,「老爺還讓我給您傳個話——您身邊的綠松,現在不在府內,聽說在山東您妹妹那裡,這很好,就讓她繼續在當地吧,不要再回來了。還有綠松夫婿當歸,乃至您院子裡的小貓眼,都曾是鸞台會安插在您身邊的眼線,您想怎麼處理,都隨您的便……」
原來,綠松還真就是她院子裡唯一的眼線了,貓眼那都是今年才進來的新人,受信任度其實並不高。
蕙娘任憑雲媽媽絮絮叨叨地為權世贇分說,在心底重重地長出了口氣——在這麼多年近乎完美的表現後,到如今,她總算是取得了權世贇的全副信任。只要繼續維持謹慎作風,並不過分激進,在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她應該不會受到鸞台會的緊密監視了。
這也意味著,她聯繫人手,培養壯大自己勢力的黃金時期,終於來到。
在心底深處,她又覺得有幾分諷刺:權世贇雖然多疑善變,但畢竟還算是重情之輩,始終都沒有一個真正的政治家應有的無恥和厚黑。而最終斷送他的,恐怕也就是
作者有話要說:權世贇也算是性情中人了。
蕙娘用好多年的時間『以你心換我心』,哈哈哈。
歪哥到底情歸何處呢xd說不定會嚇大家一跳,
今天還想下午更新,真是太天真了……不過到底還是比平時早了幾分鐘,字數也過了一萬,證明我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