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兒子的面,權仲白沒給蕙娘沒臉,他咳嗽了一聲,道,「那你就來陪吧,歪哥、乖哥,時辰不早了,你們也該睡啦。」
歪哥轉了轉眼珠子,悻悻然地從炕上滑了下去,又扭頭對父母扮了個鬼臉,喊道,「我要去沖粹園!」
這才牽著弟弟的手,在乖哥的傻笑聲中跑出門去。權仲白又瞪了蕙娘一會,道,「我過去了,你來不來?」
蕙娘聳了聳肩膀,多少有些新奇地跟著權仲白走到前院——權仲白說他到前院有事,也不都是借口,他屋內積累了許多醫案,看來都未經整理,蕙娘在他身邊坐了一會,見權仲白果然潛心工作,便輕輕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整理脈案。」權仲白說,「醫生也和屠夫一樣,長久不扶脈手也會生。從前剛出道的時候,我一年能看一千多個病人,這兩年沒那麼勤快了,就得把醫案都吃透。包括現在新進百度搜索「小說領域」看最新章節大秦的一些藥材,藥性如何也有待挖掘,這些事都是水磨工夫,難得有空就要做。」
他看了蕙娘一眼,道,「你也的確幫不上忙。」
蕙娘笑道,「那我就坐在一邊看你忙吧。」
權仲白又怪異地看了她幾眼,也不追問,便自己坐在書案前,拿起醫案端詳、整理起來,時不時還起身從櫥櫃裡搜尋出一些資料來看。蕙娘真個什麼忙也幫不上,就是想給權仲白研墨看來都沒這個必要,她坐了一會,覺得不大舒服,便轉到榻上靠著,自己也思索起了宜春號的事。在目前來看,宜春號的經營也沒什麼好操心的了,只要能把大方向給把穩,各處的盈虧都是細節而已。接過朝鮮以後,也許對外擴張的腳步可以放緩,這一次出海,她也是聽說了不少俄國那邊的事,俄國雖然正是強盛之時,但十分好戰,和泰西歐洲諸國摩擦頻頻,若是開打,也許宜春號的生意會受到影響。再說,宜春號在俄國的規模已經不小了,雖然那邊也有泰西的,甚至是俄國本土的銀行,但宜春號依然已經立足生存了下來,規模鬧得太大,吸引了宮廷的注意力,也不是什麼好事。
還有令他們去搜尋的泰西銀行制度,自己也該潛心研究一番了。蕙娘輕輕地談了口氣:紙上得來終覺淺,更何況還是被人翻譯過一手的?通譯官沒有接觸過票號的各種業務,因此翻譯出來也不會準確,至於許多泰西學者,雖然對銀行業務比較熟悉,但漢話又不夠好,本來就艱澀的一些術語,被這麼一鬧,越發是晦澀不堪了。看來,自己還是要抽時間多學些夷人話,日後萬一諸事不諧,一家人去了海外,好歹也不算全然沒個準備。
除此以外,還有鸞台會裡的人事,也需要花費心機,只是這事牽扯到權族內部千絲萬縷的人際關係,蕙娘也是一想到就頭大:老爺子時日無多,權世敏、權世贇的矛盾越發尖銳,眼看在這段時間內就要爆發大的衝突,如何把十八鳳主拉到權世贇這邊,在輿論上給權世敏扣上這個屎盆子,那也是需要花費心思的。好比說喬十七這樣的管事,看似兩面賣好,可心底更傾向哪邊誰知道?這裡要把權傢俬兵很可能已經全部折損的消息透露給他,他轉頭給權世敏送個信,兩邊立時就要內訌。這都還只是最簡單的情況了,少了那五千私兵以後,宗房對族內各房的威懾力大減,各房萬一都起了自己的心思,鳳樓谷局面一散其實更加危險,隨便哪個人說漏嘴了,都會給國公府帶來滅頂之災……
好在這件事,權世贇和良國公會去處理,暫時也還輪不到她出頭。雖說此事不在她掌控之中,令她有種難言的顫慄之感,但良國公和權世芒顯然也有自己的打算,這些年來一步接著一步,雖說出過亂子,但總的說來,走得也還算是比較順。在和權族相關的事務上,他們目前還算是值得信任的。
至於宮裡的爭鬥,定國公既然乾淨利索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諾,權仲白也得保證二皇子的健康,起碼,若是二皇子得病,他要在旁診治。這幾年間,他是不大好離京的。這樣也好,他在京裡,鸞台會和國公府都能更放心一點,就是外頭出了什麼事,也懷疑不到他們立雪院頭上來。有些骯髒的活計,可以留給焦勳去做。達家那邊,可以做些就算暴露出來也無所謂的事兒,譬如說為宜春號的利益張目等等。至於魯王殘部和他們自己的勢力……不妨也揚帆出海,藉著為魯王搜索人口的機會,在海邊看看能否撞上權族勢力,進一步把前往那霸的那批漏網之魚給消滅殆盡。
還有些別的事,現在只是不到時機……
至於宮中這裡,二皇子、三皇子、皇上的身體健康,都頗為值得重視……也不知朝中現在的爭鬥走到哪一步了,宮中私底下又有些什麼動作……改日是該好好和權世贇聊聊了。
蕙娘好半日才從這些浩若煙海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她眨了眨眼,發覺權仲白也沒在閱讀醫案,而是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不知為何,竟有一股不知何來的衝動,促使她衝他微微一笑。權仲白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倒是先開口道,「你安靜了這許久,在想些什麼?」
「就只有你有醫案要操心嗎?」蕙娘伸了個懶腰,探頭瞧了自鳴鐘一眼,快到就寢時分了。她笑道,「我也有許多事要想呀……」
話說出口,又覺得有些不大妥當,她猶豫了一下,便又道,「唔,就是什麼都不想,只坐在這看著你,我心裡也高興得很。」
權仲白這回,真是再不掩飾自己的詫異,他仔細地望了她幾眼,竟主動起身坐到她身邊,去探蕙娘的額溫,「你沒有事情吧?」
蕙娘說出口以後,也覺得自己實在是令人肉緊,她一時有些挫敗,仔細地在心裡回想著文娘是如何對她撒嬌的,一邊白了權仲白一眼,道,「還不是你,這幾天都生著我的氣。我只好現學現賣,人家怎麼教我,我就怎麼做嘍。」
想想文娘撒嬌,要比她更自然討喜,也更能放得下架子。而只看桂少奶奶美貌嬌憨的樣子,便可知道她放賴耍性子是何等俏皮,自己雖然生得也不差,但氣質總和可愛無關,剛才做鵪鶉狀的結果好像也不大好,遂只能放下這個念頭,歎道,「可惜,我在這件事上是沒什麼天分。」
權仲白居然失笑幾聲,道,「你自己知道就好。」
蕙娘故態復萌,又和他抬槓,她握住權仲白的手,刻意把聲音放得極為甜軟,道,「也不是說全無效用呀,你看,我一撒嬌,就抓著你的手了。前幾天,你連理都不理我。」
權仲白給了她一記白眼,他猶豫了一下,並未抽出手,而是和蕙娘五指交纏,又過了一會,才道,「你不用學著別人,就是自己已經挺好的了。我……中意不中意你,又不是因為你會不會撒嬌。」
這話在權神醫口中,已算是難得的軟話了,蕙娘不用做作,心頭也自然有一股暖意流出,她望著權仲白,也無需鼓起勇氣,只是自然而然地問,「這幾天不理我,是在意李韌秋嗎?」
權仲白沉下臉就要收回手,蕙娘卻並不放,她皺眉道,「男子漢大丈夫,心胸寬闊一點麼。達家姐姐和你,何嘗不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都只是天意弄人而已,就算我心裡有他一席之地,現在不也還是你權家的人?」
「貞珠去世都多少年了。」權仲白沒有抽回手,但語氣卻也冷淡了許多,「李韌秋可還活著呢。」
這句話掩藏了十分豐富的潛台詞:李韌秋不但還活著,而且還和蕙娘十分接近……而且,還剛同蕙娘單人獨處了大半個月呢。
蕙娘輕輕地歎了口氣,她柔聲道,「仲白……」
權仲白自己想了想,也不免一笑,道,「是我不大講理,你們畢竟有前緣在先,今番能夠再見,你若沒留一點情分,那也有點太無情了。」
不過,雖然理是這麼個理,可妒忌不忿的心情,卻不會因此而減弱多少。蕙娘也能從他的神色中覷見這些未盡之語,她的心尖猛地一顫,一股似乎是甜蜜,又有些苦澀的激流剎那間漫過了心底:這也許還算是權仲白正兒八經地第一次對李韌秋表示出醋意吧……他是正經為了他們間的事,吃了他好幾天的醋。
「餘情未了,終究也只是餘情了。」她輕聲道,「人其實都算是自私的,從前祖父對我說過,任何人對親朋好友的眷戀,不過是因為他們給自身帶來的愉悅。若是他在昔年大難以後,能夠有充足的時間娶妻生子,再經營起一個大家庭,重享天倫之樂。那麼往事給他帶來的痛楚,終究也會慢慢地減弱,這些過往的人,畢竟也會變成過往。只是,祖父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而她和權仲白之間,卻還有幾十年。這所謂的餘情未了,不過是因為權仲白還不能將她的心佔到最滿,他給她帶來的愉悅、欣快、安然,都還不能把焦勳能給她的支持全然壓倒。
權仲白輕輕地歎了口氣,他不再說話了,蕙娘看著他的側臉,慢慢地直起身子,把頭靠在他肩上,軟軟地說,「其實,每次想到達家姐姐,我心裡又何嘗舒服?就連看到達貞寶,我心裡都有根刺似的……」
她雖然不舒服,但表現得一直都很得體,換言之,權仲白現在的做法,是不太成熟的了。
權仲白也沒有否認,他低聲道,「不錯,這件事我是不佔理,處理得不成熟,我也沒有強詞奪理的意思……」
他皺著眉搖了搖頭,歎道,「按我一貫做法,說不定真會成全李韌秋和你也說不定,你我之間,畢竟曾都是不情不願,彼此個性又都太強了一點。方方面面,都證明你我兩人分道揚鑣,才是最好的做法。只是……」
在兩人婚姻初期,這的確也是權仲白的一貫做法。蕙娘揚起唇,忽然覺得有點甜蜜,她笑道,「只是如今,到底是動了真情。」
權仲白點頭道,「不錯,我從沒想過,我有被感情遮蔽了理智的這一天……」
「你從前不也被我氣得發狂?」他越說,蕙娘便越是高興,說來慚愧,這許多年來,她還是頭一回感受到了這樣純粹的喜悅,這種感覺並不同於和親人相處,甚至不同於在各種不同的領域取勝。——她的人生中本已有太多的苦澀,任何一種喜悅都是苦中的一點甜,就是權仲白,給她帶來的煩惱與痛苦,甚至都比喜悅與甜蜜更多。權仲白對她再好,也從未在口中承認過一次,他表現得總好像他對她好,只不過因為他人好罷了。有時候她真好奇,自己在他心裡,有沒有一點特別。
若是定國公、焦勳的出現,才撬開了他的嘴巴,那蕙娘對於他們給她帶來的種種煩擾,便再無意抱怨。她枕著權仲白的肩頭輕輕地道,「從我們頭回見面開始,你就被我激得動氣了不是?」
「那是情緒……」權仲白說,「不是感情。任何人都會有情緒,我也不例外,但……我曾經以為,天下沒有誰能讓我動搖我的感情。」
他翻了個身,把蕙娘壓在身下,長指繾綣著她散落的鬢髮,半是深思,半是挫敗地道。「這幾天我也幾次對自己說,我沒什麼好怪你,甚至是怪李韌秋的地方。可卻總不想見你……有時一想起這事,心情也就低沉下去。除了一時的情緒以外,我一生少有被人影響到這個地步,在你之前,幾乎從未有過。」
蕙娘一時幾乎脫口而出:那達貞珠呢?但到底強行忍住,權仲白看著她的表情,卻也明白了過來,他微微一笑,道,「她和你不一樣……我們之間,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的?」蕙娘多少有幾分好奇:雖說現在他們很少談起達貞珠,但權仲白回到沖粹園,還經常到歸憩林裡去看望達貞珠的墳塋。在他心裡,達貞珠畢竟是特別的存在。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緒總是極為寧和。」權仲白低聲道,「我雖然也為她動過情緒,但這種……這種感覺,卻未曾有過。」
「什麼感覺,」蕙娘益發想要尋根究底了,她環著權仲白的肩膀,心不在焉地望著他的脖頸。「我也……對你有種與對別人不同的感覺。」
「你先說說是什麼感覺。」權仲白打起了迂迴。蕙娘白了他一眼,道,「想掐死你的感覺。」
見權仲白眉眼被笑意點亮,她也禁不住笑了:從前她覺得,在閨房裡要放下架子,是很困難的一件事,甚至於她不明白三姨娘、桂少奶奶所說的,在閨房裡沒有架子、沒有面子這樣的觀點。可現在,在權仲白跟前,她有點明白了。當權仲白袒露了她對他的影響力以後,說真話變得一點都不困難,起碼,在他跟前部分地坦誠自己,也不再是那樣不可接受了。
「別人雖然能撩動我的情感。」她輕聲說,「但若我的心有這麼深……」
她握著權仲白的手,輕輕地摁在自己的胸上,「他們頂多能觸到這裡。」
「而你……」她把權仲白的手放到了最靠近心跳的部分,「卻可以直接在這裡翻攪起波濤。不論是愛你還是恨你……都能直直地穿到這裡,有時候我非常恨你……恨得比恨誰都深,這種無法自控的感覺,其實並不太好。」
權仲白露出心有慼慼焉的笑容,他附和道,「你說得不錯,確實是很不好。可惜,這件事既然發生了,你我也只能學著去接受、去調整。」
蕙娘忽然有衝動把他拉下來抱一抱,而她也真的這麼做了——從前她時常和權仲白抱在一起,不是他壓在她身上,就是她伏在他身上,但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地體會到了權仲白的擁抱——這和一般的相擁,實在是太不同了。這份牢固的擁抱所傳遞的情緒……好似一把火,緩緩地在燒熔著她,沒有接觸到它之前,她不知道自己從前是多麼的冷。
「我真想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她夢囈一般地說,「我們怎麼就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一開始,我雖對你……是十分中意,但卻也沒到這個程度。」
權仲白歎了口氣,他輕輕地撫著她的後腦,「我也想知道,我們怎麼就走到了這裡?」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他們有足夠的閱歷,可以判斷出兩人的婚姻,還存在種種問題。甚至於說他們的相處,也不是就此就能一帆風順。也許比起以前,今日,不過算是互訴了一番心聲,不再將真心瞞起,彼此猜來猜去——只能算是小小的進步。可不知如何,就是這小小的進步,已給斗室間創造了多少寧馨,讓他們情願保持這份寂靜,好似這份靜謐持續得越久,就越能給他們彼此灌輸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又過了許久,蕙娘才道,「我想,雖然東城的事,不能常搞……天子腳下也就算了,到外地去這麼做,很犯忌諱的——但以後,宜春每年可以拿出一部分銀子,專門購買各種藥材,每年春夏之交免費發放藥湯、藥丸預防疫病。你道如何?」
權仲白過了一會才道,「這固然是好事,可我還是那句話,你就是你,你不必因為我去改變。我知道你對扶弱濟貧沒有太大的興趣,也不必為了討好我而勉力為之。」
「誰說我是勉力為之?」蕙娘笑了,她扯開了一點距離,望著權仲白戲謔地道,「我這個人自私得很……花錢就為了自己開心。這麼做,每年花一點錢,幫助了窮人,你不就開心了?能讓你開心,我不也挺開心的嗎?」
權仲白的眼睛,就像是一池蕩漾的水,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這真是……」
「這真是什麼?」蕙娘的手,又扣住了他的脖頸。權仲白彈了她的額頭一下,笑道,「這真是荒謬,你這麼做,若家產薄些,在別人看來,豈不和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一般了?」
「你好大的臉,還自比褒姒嗎?」蕙娘不禁哈哈大笑,捏了權仲白的臉頰一下,翻身將他壓到身下,故意輕輕地扭了扭身子,分開雙腿,騎著他道,「所以說,反正不都是霍霍錢財嗎,往壞了去霍霍,那叫烽火戲諸侯,往好了去霍霍,那就叫……嗯……就叫妻賢夫禍少!」
權仲白瞇起眼,「妻賢夫禍少?你何止是好大的臉,你是好大的口氣,焦清蕙,想當夫,你有那個本錢嗎?」
蕙娘只是笑,並不回答,覺得身體下有東西慢慢地起來了,她要起身,又抬出免死金牌。「好了,你還來鬧我?不是你說的,我這一陣要潛心休養……」
「你已經修養了幾天了。」權仲白不容辯駁地道,「還是我說的,這種事,偶一為之,也無傷大雅!」
蕙娘忍俊不禁的笑聲,很快就被輕輕的呻.吟聲給取代了,「傻郎中,這是書房,人家能聽見的……」
第二天早上,歪哥來請安的時候,便格外地注意父母的臉色,他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母親,不禁瞇起眼,銳利地打量了父親脖子上的紅痕一眼,卻並未指出,而是若無其事地吩咐弟弟,「吃快些,可不許挑食。」
今天他父親臉色特別和煦,對幾個孩子都很和氣,「歪哥現在是越來越有當哥哥的樣了。」
他小舅舅也過來問好,正在他父母下首坐著吃飯,聽到他父親如此誇獎,亦點頭道,「歪哥真是能幹,雖然比我小,可我都願意聽他的話。」
兩個孩子雖然年歲差些,但一直都十分要好,歪哥聽到小舅舅這麼說,再多的氣也煙消雲散了——起碼,他也知道,自己應當是要讓這股莫名其妙的怒氣煙消雲散的。他沖小舅舅露齒而笑,道,「小舅,吃完飯,咱們去抓蛐蛐兒。」
他母親卻道,「抓什麼蛐蛐兒,你小舅才來,便休息一天罷了,從今兒起,他的功課可忙著呢。」
兩個孩子頓時對小舅舅投以同情的目光,歪哥心念一動,嚷著說,「我也要跟在娘身邊!」
他母親瞪了他一眼,道,「為什麼?你道你小舅跟在我身邊,是為了玩麼?」
「這自然不是。」歪哥理直氣壯地道,「是為了學些人情世故,進退往來麼。難道這些事,我就不用學嗎?」
他母親瞅了他一眼,嘿然道,「在這個年紀,你已經懂得太多啦。」
歪哥登時嘟起嘴來,倒是他父親為他打了圓場,因道,「現在他的功課也不算太重,橫豎這孩子又不學八股,四書五經,一天讀太多也讀傻了。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是文章。讓他跟著子喬在你身邊學幾天進退應酬之道,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他母親思忖了一番,也就答應了下來,猶道,「看在你爹份上,今日就答應你了。但你和子喬一樣,平時的功課可不許落下了,先去和先生上課吧,我這裡也沒那麼早開始辦事,總要去擁晴院走走,說不準一會還要出門去呢。」
歪哥已經達到目的,聳聳肩,也不和母親討價還價,便拉著弟弟、小舅舅說,「上學去嘍!」
一群孩子上過了學,除了乖哥還小,而且對這種事毫無興趣,只是一心要拉著丫鬟回去搭積木以外,歪哥、喬哥都乖乖地回到他們母親和姐姐身邊坐w百度搜索「海天中文」看最新章節著。一天下來,川流不息地都是回事的婆子,除了每天家常瑣事以外,還有京裡各高門之間的人情往來,歪哥母親拿了張本子給他們看,各親戚之間,每個月生日的就是十多人,禮物該怎麼送都是學問,更別說每個月還有人生病、痊癒,訂婚、成婚、生子、滿月,乃至白事、陞遷罷黜等等,自己族內親戚,還有各種瑣事求上門來需要幫忙,以前國公府的門生要走動等等等等。
而這些事,只是主母關照範圍內的一小部分,歪哥的母親還要照管國公府的鋪子,生意上有的大事,管事姑姑們不敢做主的,便要來回他母親。而在這些事之外,還有宜春票號的管事也經常要來坐坐,母親之前病了,現在痊癒,各府都來人問好,也下帖子邀請母親赴宴、赴詩會、拜佛、賞紅葉……
僅僅只是這些也就罷了,還有同和堂的管事們,經常也登門來坐坐,每個人都對歪哥特別客氣,對喬哥雖然也十分禮遇,但看著歪哥的眼神總是十分仔細,令歪哥頗覺得不舒服。而母親對他們也是特別地尊重和禮遇,每回過來,必定上座款待,也會把別人都摒出去了再和他們商量藥鋪的生意——說實話,跟在母親身邊這幾天,光是這些川流不息的訪客,都讓他替母親累得慌。
不過,他們也不是什麼都沒學到,小舅舅就不說了,本來極老實憨厚的,不大會看場合說話,現在經過一番歷練,見了許多阿姨、嬸嬸,拿了好多表禮,也學會了歪哥所稱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麻先生教給他的一些學問,他也和歪哥一樣,漸漸地懂得應用了。
「這個姨姨心情似乎不大好。」兩個小孩經常交流觀察的結果,「笑得勉強不說,待姐姐也太恭敬了一點。」
「那位伯母春風得意的,家裡像是才有了喜事,」歪哥幫助小舅舅,「你瞧,她給我的表禮,出手也很大方……感覺像是衝我們顯擺來的。」
他們今日是跟著蕙娘待客,因此又得了許多表禮,兩個人也不大搭理大人們,只是湊在一起說話。此時又有人衝他們招手笑道,「這不是寶印小公子嗎?快過來吧。三柔今日也跟我過來玩呢。」
歪哥挺喜歡三柔姐的,兩人也熟慣,他認得這是許家大房的伯母,便過去叫了人,又問三柔姐的好,笑道,「三柔姐,等你來教我說法國話呢。」
許三柔笑道,「上回教你的幾句還記得嗎,說來聽聽?」
歪哥便嘰裡咕嚕地說了幾句,他倒是都還記得意思的,許大伯母掩口笑說,「好乖巧的小公子。」
幾個小孩子便湊在一處玩耍起來,歪哥把三柔姐介紹給小舅舅認識了——他們年歲差距還小些,不過,他小舅舅人太老實,沒說幾句話,三柔姐便沒了什麼興致在,只是拉著歪哥繼續教他拗口的外國話,歪哥學了幾句,洩氣道,「好難說呀,我看夷人村裡的人都說得很順口的,我說來怎麼磕磕絆絆的。」
幾人正在說話時,外頭又響起了笑聲,桂家兩位嬸嬸也進了屋子,身後便跟著討厭的桂大妞:歪哥本已知道她也許會過來,畢竟,今日母親宴客,目的就是為了謝過各府在她『病著』時對她的關心,那麼桂家兩位嬸嬸是必來的,沒想到桂四嬸還真的帶了她來。
一見到桂大妞,他就禁不住要撅嘴,見她掃了自己一眼,又扭回頭去好似沒看到一般,他越發覺得這人好生傲慢,奈何三柔姐看到桂大妞,便開心地碎步走了過去,先給兩位桂家嬸嬸行了禮——四嬸摸著她的頭說了好一會話,幾人親密得就和一家子似得。三柔姐便捏住桂大妞的手,兩人手挽手走過來,同歪哥和他小舅舅道,「你們玩罷,我們乘開宴前去園子裡逛逛。」
說著,兩個小姑娘便手拉著手走遠了,歪哥和喬哥又呆了一會,兩人也覺得無趣——這種場合,從前他們也不必出現的,都可以同乖哥一樣,在自己屋裡玩耍。只是最近既然跟隨著蕙娘,便都有份跟在她身邊學習待人接物罷了。
眼下人幾乎已經到齊了,還三三倆倆地湊著說話,公主府的舅祖母,阜陽侯府的姨祖母,還有許多表舅母、表姨、世伯母等等,都問著歪哥母親的好,她忙於應酬,倒是顧不得注意兩個小的。歪哥見跟著他們的兩個丫鬟也都被暫時調開了,便扯了扯小舅舅的袖子,衝他做了個眼色。喬哥雖有些為難,但禁不住他使勁撅嘴撒嬌,便也點了點頭,兩人偷偷地鑽到屋外,也去園子裡玩耍。
後花園雖然不小,但對地頭蛇歪哥來說,要找兩個人還是容易的,他很快就在池子邊上發現了兩個小姐姐——兩人都在往水裡拋小石子兒,隱約還能聽見三柔姐笑道,「還好後花園裡人不多,不然,還得裝樣兒。我都有好久沒騎馬、踢球啦,等我回了廣州,讓哥哥帶我去海邊玩,到時候,我可要玩個痛快。」
她在歪哥跟前,總是柔和大方的樣子,活脫脫一個溫柔可人的小姐姐,歪哥也沒想到私底下三柔姐還有這一面。當然啦,桂大妞面上雖然也一直裝著大方得體,可他是早看透她了,那丟石子兒的粗魯勁兒,正合適她表裡不一的做派。他扭過頭,見小舅舅有些吃驚,一時惡作劇之心湧起,便壓低了聲音道,「小舅,你看,大妞姐多野,真是個假小子呢!」
沒成想,他小舅舅非但沒露出嫌惡之色,反而嚮往地瞅著兩人,喃喃道,「呀,大妞姐連打水漂都打得這麼好。」
歪哥不知為何,氣得有點想跺腳,可卻也沒來得及——隨著喬哥這句話,兩個小姑娘都看到了他們,許三柔立刻就把手背到身後,桂大妞倒是大大方方地,一甩辮子,將手裡的石頭又拋了出去,小石塊在水上打了有七個點兒,才落入水中。她沖喬哥招手道,「你來呀,我教你——你怎麼什麼事都不會。」
喬哥紅了臉,躊躇了片刻便上前去,溫馴地說,「我是挺笨的,讓大妞姐見笑了。」
「你也不算笨吧。」桂大妞壓根就懶得搭理歪哥,自顧自地教喬哥,「頂多就是不夠機靈,其實沉下心來還是能夠學會的。」
歪哥每次見到桂大妞,都要被她梗得說不出話來,他委屈得直想上前把小舅舅和她都推進水裡去。卻還知道這樣一來,非得惹禍不可,因也只得罷了。他很不忿氣,見三柔姐在一邊抿著嘴巴笑,便拉著她道,「三柔姐我們去別的地方玩兒——我也會打水漂,我打得可好了,我教你!」
許三柔便笑著被他拉走了,她道,「寶印你好厲害啊,居然會打水漂呢。」
雖然好似也在逗他,可不知如何,就硬是要比桂大妞討他喜歡多了,歪哥看了桂大妞方向一眼,心頭一陣激盪,脫口而出道,「三柔姐,以後我長大了,娶你做媳婦好麼!」
他這話說得十分大聲,眾人都頓住了手上的動作,三柔姐握著嘴呵呵地笑了,道,「我有什麼好,你娶大妞姐姐吧,我可配不上你。」
歪哥看她笑得十分好看,而桂大妞面上卻不大高興的樣子,心底不知如何一陣爽快,他大聲道,「我覺得你哪裡都好,待人又和氣,生得又好看……三柔姐你答應我麼!」
說著,便扭股糖似的纏著許三柔,許三柔被他纏得不過,只好道,「好好,嫁你嫁你。」
她背著手轉了轉眼珠子,又指著桂大妞笑道,「可我同大妞姐姐最要好了,我若是嫁了你,大妞姐姐怎麼辦?」
桂大妞道,「這都什麼莫名其妙的,三柔,你又淘氣。」
的確,這一問十分離奇,可歪哥也沒顧上和許三柔分說這個,他矜持地考慮了一下,勉強道,「她若倒貼嫁妝,那我考慮考慮,也娶她好啦。」
許三柔撲哧一聲笑起來,連他小舅舅都笑了,口中道,「歪哥,你別說這些胡話啦。」
桂大妞白了他一眼,道,「誰要嫁你啊,小毛頭一個。」
她扯了歪哥小舅舅一下,道,「走,我們繞去那邊玩。」
許三柔沖歪哥扮了個鬼臉,也道,「哼,你花心,我不理你啦。」
說著,便追著桂大妞去了,倒是把歪哥晾在原地,上下不得。歪哥呆了許久,才發足追上道,「哎呀,三柔姐等等我,那我就娶你一個麼!就娶你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了!
今晚真是,我本來打算下午寫好的,結果下午又出了一點事嚴重耽擱,太不好意思了!
其實我也是嚇了一大跳……因為我55分po上去後誤點了放入存稿箱然後就去繼續寫了,過了一下才發現|||好險啊……
明天繼續*雖然沒啥底氣力爭下午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