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秦健不覺睜大了眼調香。
只見穆婉秋一手覆著盒口,另一手托住盒底,直接把盒子倒扣了過來,一本三寸厚的古墓遊記輕輕鬆鬆地落在手掌上。
「……原來也可以這麼拿啊。」
秦健險些驚掉下巴,他無措地撓撓頭。
帶笑地看著穆婉秋,黎君敲敲秦健腦袋,「見識到了?……凡事要多動腦子,不可一味用強。」
「腦袋早被您敲笨了……」秦健嘟囔著閃道一邊。
欣喜地捧著一本三寸厚的古墓遊記,只翻了兩頁,穆婉秋就再放不開,餘光掃向黎君,暗道,「說是兩人一起看,他一定是想先看完了再給我看,才不管,今兒寧可賴在這兒不走,也一定要先睹為快。」
念頭閃過,穆婉秋也不抬頭,更不看黎君臉色,索性在對面椅子上坐下,硬霸著一本古墓遊記自己先看起來,剛開始還擔心黎君會過來搶,手死死地把著書,漸漸地,她整顆心都沉到了書裡。
屋子寧謐沉寂,穆婉秋沒發現,見她竟破例留在屋裡陪自己,一面處理公文,黎君臉上一直掛著一絲笑意。
傍中午,墨雪剛擺好飯,墨雨就風風火火提著一個二尺高朱紅色的木提盒走進來,「小姐快嘗嘗,這是李師傅按您的配方改進的一品鹵煮雞……」一邊說著,墨雨打開提盒,端出一隻金黃油亮,皮脂豐潤的鹵煮雞。
受穆婉秋的指使,這以後,一品天下每每出了新菜樣。大都冠上一品兩字,既有特色又賣的火。
「真香……」墨雪伸手接過去,「哥哥回來的正是時候,小姐和黎公子正要用飯呢……」洗了手回來,想把鹵雞拆開。一伸手不覺驚叫,「咦……這骨頭都被蒸開了。」只見看似完好的一隻雞,只輕輕一扒拉。骨肉隨之分離。
「才不是……」墨雨糾正道,「是為了小姐吃著方便,臨來前李師傅特意分的。又精心擺了形狀……」又道。「李師傅說,這一品鹵煮雞最大特點就是顏色金黃鮮亮卻不是用熏的,完全靠煮……把修好的雞放在老湯鍋裡文火慢煮,時辰也控制得極其嚴格,煮出來的雞,肉爛而不脫骨,雞皮焦黃而不破損,打眼看就像是熏出來的。師傅之前就叫他無為熏雞……」想起李師傅的話,墨雨嘴裡滔滔不絕。
這以後,見穆婉秋喜歡研究食用香料。他對烹飪尤其上心。
「我也不過隨口一說,蒸和分有什麼區別。又沒說你不好……」許多熏雞就是被蒸的酥香軟爛,拿出來不用刀切手撕,只輕輕一抖,骨肉就自行分離,那也是一種火候,墨雪是一點貶低的意思都沒有,此時見墨雨竟喋喋不休的說了一大堆,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低頭往外揀骨頭。
不料,墨雨竟較起了真,「就是不一樣嘛,這一品鹵煮雞最大特色就是肉爛而不脫骨,皮焦而不破損,妹妹竟說她被煮的脫了骨,這話若是被李師傅聽道,一定會訓斥你褻瀆了他的手藝!」想起自己開始就說這骨頭是蒸脫的,被李師傅好一頓教訓,墨雨臉色極為認真。
「懶得理你……」墨雪索性扭過頭去,夾了一塊放到穆婉秋盤裡,「小姐先嘗嘗……」
「分的就是分的,蒸的就是蒸的,就是不一樣嘛……」墨雨紅著臉辯解道。
黎君無語地搖搖,低頭拿起筷子。
「蒸的,分的……」無意識地推開墨雪遞上的筷子,穆婉秋直直地看著被墨雪撿到盤子裡光溜溜一絲肉都不帶的骨頭。
「小姐……」墨雪疑惑地叫了一聲。
「提取的香液分餾濃縮後,得浸膏……」魏氏的話瞬間在腦際閃過,穆婉秋騰地站起來,「我知道錯在哪兒了調香!」微微發顫的語氣難掩一股濃烈的欣喜,她一手拽開椅子,抬腳就朝門外走。
眾人俱是一怔,「小姐要幹什麼?」墨雪追上去。
蒸和分是不一樣的!
那就是說魏氏嘴裡的蒸餾和分餾應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工序!
對於蒸餾、分餾這些生僻新鮮的詞彙,穆婉秋是一點都不懂,她只是斷章取義地把他們理解為一到工序,對於分和蒸這兩個不同的字眼便從沒有深究過,此時經墨雨一提醒,她頓如醍醐灌頂。
一直以來,她製作花香浸膏失敗,應該就是誤把分餾當成了蒸餾!
「提取的香液分餾濃縮後,得浸膏……」
再一次默念這句話,穆婉秋豁然開朗,之前她沒在意,想當然地以為這句話裡的「分餾」就是用蒸餾提取的酒精,現在想想,這「分餾」的意思應該是讓她用分餾鍋把浸膏裡的油脂、酒精和香氛再分開,就像把這雞骨和肉分開一樣,只要把那些失敗的浸膏裡的酒精和油脂分離出去,她就一定就能得到真正的花香浸膏!
魏氏嘴裡絕世的固體香水!
激動地想著,穆婉秋撫著蒸餾鍋的手指都微微發顫,「是了,是了,那個分餾鍋比這蒸餾鍋前面多了一個叫『分餾柱』的裝置……」按照記憶中的圖紙,穆婉秋一點一點地比對著,嘴裡喃喃自語。
想起先前她就曾誤把蒸鍋當成蒸餾鍋使用,還發生了爆炸,穆婉秋心裡更加肯定,雖只是多了這麼一點點東西,結構差異不大,可這個分餾鍋與蒸餾鍋的作用一定不同!
鬆開蒸餾鍋,穆婉秋伸手拿起一瓶失敗的玫瑰浸膏打開蓋,一股刺鼻的油脂味瞬間飄入鼻中,她感慨萬千,「……一字之差謬以千里啊,古人誠不欺我。」
「阿秋這又是做了什麼?」黎君接過穆婉秋手裡的玻璃瓶,放在鼻下。
「啊……」驚叫一聲,穆婉秋回過神,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黎君墨雨等人都來了東廂房的調香室,正好奇地看著她,瞧見黎君被熏得直皺眉,就差把手裡的玫瑰浸膏扔了,她臉色一陣漲紅,「那個,這是我做壞了的玫瑰浸膏……」
浸膏?
她怎麼用油脂做浸膏?
浸膏不是窖出來的嗎?
這刺鼻的氣味,顯然是油脂酸腐了,聽了穆婉秋的話,黎君又疑惑地把手裡的玫瑰浸膏放在鼻下,眉頭漸漸擰成了疙瘩,他猶豫要不要把黎家那幾個著名的浸膏配方拿給穆婉秋參研一下,再找人教教她。
否則,以她對調香的癡迷和倔強固執,怕是這浸膏做成之前,她是再吃不好飯、睡不好覺了。
調治一種新香品,從來都要經過上百上千次試驗的,失敗了再從頭來就是,對於此,穆婉秋從來都是豁達坦蕩的,可是,瞧見黎君拿著她那失敗的一塌糊塗,氣味慘不忍聞的玫瑰浸膏直皺眉,穆婉秋臉頓時紅到了脖子。
她真是大意,這麼糗的事兒竟被他抓了個正著!
最主要的,被下一代調香界掌門人發現她竟拿氣味這麼難聞的東西當寶貝,可不是好事。
「我知道我錯在哪了……」見他張嘴要說話,穆婉秋一把將玫瑰浸膏搶過來藏到身後。
看著她這掩耳盜鈴的動作和三月桃花般一臉的羞容,黎君有一股想哈哈大笑的衝動,可也知道的,他若笑了,穆婉秋一定會記恨他到骨子裡,難說不會翻臉無情地把他攆出白府,強忍著笑,黎君一臉正色地說道,「……阿秋這是怎麼做的?」又認真道,「我聞著好似一股隱隱的香氣被濃烈油脂氣遮蓋了……」他剛剛的確是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待有細聞,已被穆婉秋搶了過去,就含糊其辭地說道。
「真的!」穆婉秋眼睛閃閃地亮起來,「黎大哥也聞出來了?」贊同地點點頭,「……這花香味就是被油脂味掩蓋了!」沒注意黎君臉色微怔,「我早就知道這浸膏的香氣就隱藏在油脂中,只是苦於沒有辦法把他們提煉出來,現在我終於想明白了……」聲音異樣的雀躍,彷彿得了一件渴慕已久的寶貝,他拉黎君來到蒸餾鍋前,「黎大哥看,在這個基礎上再改造一下,這裡加個鐵鍋,這裡再加幾個導管,這裡……」按著記憶中的圖紙一樣一樣給黎君描述著,「……有了分餾鍋,我就可以把這些浸膏中的油脂味去掉了!」
眼睛藍晶晶的,穆婉秋恨不能立即把她的想法付諸實踐,檢閱一下,她猜的對不對。
「……你確信?」黎君早收起了漫不經心的態度,他神色凝重地拿起另一瓶杜鵑花浸膏,打開蓋仔細聞。
果然,一股若有似無的花香被濃烈的油脂遮掩著,不是打小練就了高超的聞辯術,嗅覺稍差一些,他就發現不了!
細心打量著桌上幾百瓶顏色亮麗晶瑩剔透的失敗了的花香浸膏,黎君心砰地跳了下:
如果不聞氣味,單看這顏色性狀,竟是絕世的,和他印象中窖制的浸膏絕不是一回事……
這香味一旦真被分離出來,那會是什麼樣子?」
真是值得人期待啊!
「阿秋……」念頭閃過,黎君低叫一聲,淡定如他,語氣不覺間也隱隱帶著一絲顫音。
這個小姑娘渾身有挖掘不完的寶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