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聽說調治香膏都是把配好的香料碾成面,蜜煉後窖藏,小姐是不是用錯了法子?」聽到穆婉秋幽幽的一聲歎息,墨雪聲音一頓,忙又改口道,「……是不是……小姐的酒用多了?」
熬了幾天幾夜,這已經是她家小姐做的第二十七瓶「酒膏」了,不是油脂味就是酒味,總之,要多刺鼻有多刺鼻,她實在不願意打擊對調香執迷到幾近瘋狂的穆婉秋調香。
搖搖頭,穆婉秋歎息一聲,沒言語。
墨雪嘴裡的香膏和她想做的浸膏完全是兩回事。
墨雪說的香膏是把炮製好的香料按方子配了研磨和合後,蜜煉調成膏狀,裝入瓷罐密封窖藏,用時也用火熏,和香丸共同歸為「熏香」一類。
她要做的浸膏卻不同,按魏氏的說法,這種浸膏是一種更精純的香水,魏氏還給它起了一個奇怪的名字,叫「固體香水」,有些像她之前提煉的香精,可以用來調配其他香液,也可以直接塗抹在肌膚上,魏氏說,這種香比熏在衣服上的香更樸實自然,芬芳的味道彷彿從身體發出,不像熏香那樣誇張地擴散到周圍。
試想想,果真能提煉出來,那種感覺,該是多麼美妙?
只是,這所有的步驟都對,她怎麼就是調不出魏氏說的那種奇妙的固體香水?
她到底錯在了哪兒?
仔細地回憶了一遍製作香膏的過程:
先把花瓣裝滿玻璃瓶,注入豆油浸泡後在陽光下晾曬十二個時辰,然後濾出花瓣扔掉,再添新鮮的花瓣。再曬,再過濾,再加花瓣,再……最後濃縮了做成浸膏。
用酒精也一樣,「提取的香液分餾濃縮後。得浸膏……」這是魏氏調香術裡的原話,沒錯的,她就是這麼做的。
怎麼竟和魏氏描述的那股令人歡悅。清新自然的香氣截然相反,竟是滿滿的一股刺鼻的油脂味和酒氣呢?
想拿書再印證一遍,是不是她記錯了。
伸手在案上摩挲了半天。才想起那本魏氏調香術早已被她燒燬了。
難道是她記錯了?
又仔細地回憶了一遍。她使勁搖搖頭,「……絕不會錯的!」她清晰地記著這段話是在魏氏調香術第一百二十八頁,書頁左下角還被她不小心染了墨汁,當時心疼的要命,就找來硃砂小心翼翼地把它變成了一朵小梅花……
當時讀著那段話,她就很好奇什麼是「酒精」,那時因為沒有銀子,那複雜的蒸餾鍋她連想都不敢想。沒有酒精,她曾經試著偷林嫂的燈油提煉過,當時就是一股腥臭濃烈油脂味。像發霉變質的豬肉。
那時沒錢,買不起玻璃瓶。她用的是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厚重粗笨的陶瓷罐,當時她就把失敗的原因歸結到了陶瓷罐和沒有酒精上,也沒往心裡去,就那麼放棄了……
重新撿起來試驗,往事歷歷在目,沒錯,她絕不會錯的!
又挑了一小塊玫瑰花浸膏用手輕輕地碾開,放在鼻下。
強忍著胸口泛起的一股厭嘔,她用心地聞著,刺鼻的油脂味中隱隱透著一股玫瑰的幽香,外人聞不出,經過兩年來孜孜不倦的練習,她鼻子早已異樣的靈敏,只一吸,便聞出來了。
這說明這個方法是對的,那些玫瑰花瓣裡的香氛都已被她提煉出來,只是被濃烈的油脂味掩蓋了。
怎麼會這樣?
不管怎樣,做不出魏氏說的浸膏,就說明她還是錯了。
只是,她到底錯在了哪兒?
「外面陽光明媚,小姐不如出去散散心吧……」見穆婉秋眉頭擰成了疙瘩,固執地坐在那裡,把一瓶瓶失敗了的浸膏拿在手裡撥來弄去的,墨雪不覺有些心疼。
她家小姐這樣悶在屋裡已經七八天了。
「散心……」穆婉秋無意識地喃喃著,目光落在窗外晾曬在架子上的幾瓶浸了油的花瓣上,嘴裡說道,「玫瑰花瓣用完了,杜鵑花開得正好,你去摘些來吧……」
魏氏提煉花香,有的用油,有的用酒,會不會是她選擇的花不對呢?
「摘……」墨雪打了個冷戰,「小姐還要摘?」看看案上二十幾瓶玫瑰花浸膏,再看看外面架子上的一溜十幾個花花綠綠的玻璃瓶,墨雪心裡暗暗叫苦。
這些日子,她帶著才買的兩個小丫鬟,可以說,摘花摘到了手抽筋!
一提花字,她整個頭都大。
「小姐……」墨雪期期艾艾地叫了一聲。
她想打個商量,她們可不可以換個遊戲來玩?
很顯然,那個什麼花香浸膏是做不成了,墨雪第一次發現,她家小姐固執起來的簡直,簡直……
簡直像塊石頭!
不,比石頭還固執。
她已經不知用什麼詞來形容了。
嘴唇翕動,她萬般不願地看著穆婉秋,心裡想著怎樣才能讓她家小姐學會放棄。
「去吧……」收回目光,發現墨雪還站在那兒,穆婉秋就催促道調香。
「小姐,要不……」
要不,去一品天下看看吧,那生意正火著呢。
看著一品天下生意紅火,有大把的銀子入賬,小姐的心思就會轉移了吧?
話沒說完,就被穆婉秋打斷,「要不就讓墨雨再買幾個小丫頭來,專門給我摘各種花瓣……」一瞬間,她想通了,不能光用一種玫瑰花試驗,花瓣的樣數還是多多益善。
說不定用哪種花就做成功了呢。
她家小姐這是準備大幹了?
臉色一陣發苦,墨雪無奈地應了聲是。
……
又失敗了!
代望著眼前一瓶刺鼻的杜鵑花浸膏,穆婉秋心裡一陣抓狂。
手握魏氏調香術,自出道以來,她做什麼成什麼。一切都太順利了,順利的讓她無法忍受這樣的失敗。
粉拳握緊了鬆開,鬆開了又握緊,手背都起了青筋,穆婉秋才勉強控制著自己沒有把一瓶鮮紅色晶瑩剔透的杜鵑花浸膏摔在地上。
一把推開眼前一堆花香浸膏。穆婉秋猛站起身來,快步來的南窗前,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她都無法從失敗的抓狂中掙脫出來。
明亮耀眼的太陽漸漸變成了一輪殷紅的大火球,把西面半天染的殷紅,漸漸地。大地泛起一層灰濛濛的霧色……
驀然從沉寂中醒過來。穆婉秋回過頭,不知什麼時候,整個屋子都籠罩在一片暮色中,高高的試驗架,橢圓形的玫瑰椅,粗笨的蒸餾鍋,西面長條案上數不盡的瓶瓶罐罐,一切一切。都灰濛濛的,看不真切。
呆望了一會兒,穆婉秋搖搖頭。「……我這是被成功沖昏了頭,心情太浮躁了啊!」
想當初。她什麼也不會,幾乎走遍了朔陽大小香坊都沒人肯要她,她也沒有放棄過;無數個寒夜裡,看著魏氏調香術裡的每一個字都像天書,她也沒有放棄過,依然孜孜不倦的讀著背著,硬生生地把那些拗口的文字倒背如流,現在條件好了,也不過就做了七八十瓶失敗的香花浸膏罷了,她怎麼就生出了放棄之心呢?
什麼時候,她竟變的如此浮躁?
幽幽歎息一聲,穆婉秋幾步來到案前,她仔細地把上午推倒在案頭的花香浸膏都扶了起來,一瓶一瓶碼放的整整齊齊,緩慢的動作裡,透著一股勘破紅塵的冷靜。
「小姐快看……」正擺弄著,墨雪捧著一摞精美的刺繡跑進來,一眼瞧見穆婉秋在黑影裡忙碌著,不覺一驚,「……小姐怎麼不點燈?」把刺繡放在玫瑰椅上,伸手取過架子上的火折,撲哧點燃了案前的長燭。
「你一下午又去哪了?」手上動作沒停,穆婉秋開口問道。
「……奴婢去看熱鬧了。」墨雪嘻嘻笑道,「城外亮馬河上架起了幾座大龍舟,正被人披紅掛綵地裝飾著呢……」又道,「端午節我們一起去看吧。」水靈靈的大眼裡滿是期待。
平城也有賽龍舟,卻沒大業這麼熱鬧。
「好啊……」難得地,穆婉秋點點頭,拿起一瓶杜鵑花浸膏對著燭火仔細端詳著。
「真的……」她家小姐對調香幾近癡狂,連日進斗金的一品天下都不能引起她的興趣,現在聽到她親口答應出去玩,墨雪有如聽到了天籟之音,她興奮地抬起頭,一眼瞧見穆婉秋手裡的杜鵑花浸膏,「……小姐做成了?」
難怪她心情這麼好!
說著話,墨雪伸手接了過去,沒像往日那樣小心翼翼,她打開蓋就猛吸了一口,接著就一陣乾嘔,手裡的瓶子險些掉在地上,被穆婉秋一把接過去,「你仔細些……」嘴角牽動,她難得笑出聲來。
這麼難聞的東西她還當寶貝!
「……真是怪人!」在心裡嘟囔了句,墨雪嘴裡說道,「小姐是誠心騙奴婢呢。」還想抱怨幾句,想起那年她丟了一百萬也是這樣冷靜,害的自己以為她在騙自己,就無力地搖搖頭。
攤上這麼一個除了調香凡事不往心裡去的冷靜的主子,她只能自認倒霉。
目光落在剛拿進來的一摞刺繡上,就順手撿起來,「小姐您瞧,好不好看?」抖摟開一塊讓穆婉秋看。
「嗯……」滿腦子裡都是花香浸膏,穆婉秋只掃了一眼,嘴裡喔了一聲。
「上好的樓空繡,比柳記繡坊的還好呢……」墨雪喜滋滋地把刺繡放在燭光下看,「今兒白記繡坊開張,所有秀品一律八折,門前排了老長的隊,奴婢好容易才擠上,就入夏了,小姐床上的東西也該換了……」嘴裡喋喋不休,墨雪又拿起另一塊比量著,「這就是傳說中的月影紗,據說用這個做窗紗,陽光射進來,也像朦朧的月光,正好給小姐做帷帳……」一品天下日進斗金,這以後,墨雪花銀子也不那麼精打細算了。
有銀子了,她家小姐的東西自然要用最好的。
「好啊……」穆婉秋用銅箸挑了一小塊玫瑰花浸膏放在一個乾淨的小玻璃瓶,然後又倒了些酒精,塞好瓶塞,拿起來用手使勁搖著,嘴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哪個白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