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安……」遠遠地瞧見黎君進來,王貴德匆忙拍打拍打身上的土,快步迎上前調香。
「……香料都運到了?」黎君眼睛掃向四處。
「到了一小半……」隨著黎君的目光,王貴德眼睛落在卸空了一半的馬車上,「雪大,路不好走,大宗的香料都在後面,說是明兒才能進城……」
「噢……」黎君點點頭,低頭撿起一枚散落的檀香片放在鼻下聞,「……這批貨怎麼樣?」
「莫大師剛驗過……」王貴德也撿起一枚,「切工沒姚記的均勻,可味道質量都是上乘,價錢也低,嗯……」他想了想,「除了運途遠一些,總體算下來要比從姚記進料合算……」
莫大師叫莫蕭,是香料處負責鑒別的大師傅,高級調香師,級別雖比谷琴低,可單從對香料的品鑒上,造詣要高出谷琴許多。
「好……」黎君點點頭,把檀香片扔到馬車上,「和姚記的香料參了再往外放,讓調香處單獨記錄批次,看看生產的香品怎麼樣?」姚記既然搭上了柳家,他就不能不早做防備。
外人不知,可他卻知道,柳家,看似忠厚,實則也是英王的走狗!
柳家想涉足香料界,就一定是衝他黎家來的。
「是,小的這就遣人去跟谷大師說一聲……」王貴德點頭應是。
「不用跟谷琴說這些,就說都是姚記的貨……」
「這……」
這事兒怎麼能不跟谷琴說?
這可是換了原料啊,一旦生產的香品不合格,谷琴追究發作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疑惑地看著黎君,好半天。王貴德忽然一笑,「奴才明白了,公子是想考較谷大師,看她能不能瞧出破綻……」又自作聰明地一笑,「如果兩種香料參在一起,連谷大師都辯不出真偽,那公子就可以放心地從普陽進貨了,雖然遠些,可便宜著呢……」
黎君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眼睛看向別處。
「外面冷,公子先進屋喝杯熱茶……」指著剩的兩車香料,「就快卸完了,一會兒莫師傅鑒別完。奴才馬上讓人把結果送進屋……」
沒言語。黎君目光落在正打掃馬車的降香身上,隨口問道,「白師傅呢?」
「……白師傅身體不舒服。一早就請了假。」王貴德頭低了低。
「……身體不舒服?」黎君皺皺眉,「她怎麼了?」
「奴才不知,一早墨雨來請的假。」想起黎君的特別囑托,又補了句,「奴才原打算待這些香料卸完了,就去回公子的。」餘光偷偷噯著黎君的神色。
「……檢驗結果出來後。立即送去檀香院。」話音落地,黎君身子已經走到了大門口。
連連應是。王貴德顛顛地隨著在黎君身後送出門口,「……公子您慢走。」
望著消失在茫茫雪地上的白色身影,王貴德搖搖頭。
……
不覺間來到西裡胡同,一抬頭,瞧見「白府」兩個不起眼的小字,黎君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他早就知道穆婉秋搬來了這裡,卻一直沒來過,舉手要敲門,指端碰觸到門板的霎那,又停在了那兒,她心心唸唸著黑木,身邊又有曾凡修照顧,以前住在黎記也就罷了,現在搬出來了,他有什麼理由來看她?
猶豫片刻,他轉身又往回走。
走了幾步,他忽然又停住了,「……怎麼這麼安靜?」返身把耳朵貼在門上。
墨雨墨雪呢?
她即不舒服,墨雨墨雪一定會伺候在身邊的,這院兒裡怎麼竟一點聲音都沒有?
莫非……
驀然想起這房子是曾凡修買的,「金屋藏嬌」四個字突然就竄出腦海,他抬手就去推門。
吱呀一聲,門竟是虛掩著的。
轉過一道丈高的影壁牆,迎面五間正方,兩邊各一耳房通過抄手遊廊與東西廂房相連,正方、耳房,遊廊、廂房皆是雕樑畫柱,金碧輝煌,和外面低矮的門楣形成鮮明的對比,直耀的黎君睜不開眼,他使勁皺皺眉。
邁步登上台階,黎君直奔正房。
穆婉秋正臉色蒼白,滿頭大汗地蜷縮在東屋臨窗大炕上,半條錦被斜搭在身上,「……這麼快就回來了,給我倒杯水。」以為是墨雪回來了,穆婉秋頭也沒抬,閉著眼說道。
好半天,沒聽到聲音,她勉強睜開眼。
「……黎公子來了?」瞧見黎君立在炕前,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穆婉秋猛嚇一跳,「您怎麼沒敲門?」使勁想爬起來,小腹一陣絞痛,她嚶嚀一聲,又跌了下去。
「……白姑娘怎麼了?」回過神來,黎君早忘了滿腹怨氣,上前一把抱起她,隨即又放下,拉錦被給她蓋好,轉身就往外走,「……白姑娘稍等,我去找大夫來。」手握門把又停住了,轉身又返回來,一把抱起穆婉秋,「……我還是帶你一起去吧調香。」
諾大個院子裡,一個人影都沒有,他怕把她一個人留下會有不測。
對上蒼白憔悴的一張臉,一時間,他心亂了……
「不用……」見他要抱自己去找大夫,穆婉秋一把抓住他,吃力地搖搖頭,「……我沒事兒的,黎公子快放下我。」
「……都這樣了,還說沒事!」黎君抬袖給她擦去額頭的汗珠,眼睛四處尋找穆婉秋的帽子,外衣。
外面風大,這麼出去一定會受寒。
掃了一圈,沒看到,黎君索性一把拽起炕上的錦被給穆婉秋裹在身上。
「我沒事,真的沒事……」穆婉秋吃力地抓著黎君,使勁搖著頭。
沒言語,把錦被裹好,黎君抬腳就往外走。
「……黎公子!」穆婉秋使勁扯開身上的錦被。
停住身子,黎君伸手拉錦被想給她重新裹好,聲音難得地溫柔,「白姑娘別擔心,馬大夫是著名的妙手神醫,對黎家忠心耿耿……」語氣像哄孩子。
「我真的沒事,我……我……」穆婉秋使勁搖頭。
感覺聲音不對,瞧見她臉紅到了脖子,黎君下意識地停下手裡的動作,「……白姑娘怎麼了?」
「我……我……」穆婉秋聲音低的像蚊子,「我月信來了……明天就好了……」眉眼低垂,穆婉秋不敢看黎君的臉。
這樣被他抱出去看大夫,明天一定會鬧的滿城風雨。
上次她因為受傷吐血被黎君當眾抱走,就驚得黎老夫人親自「眷顧」她,讓她行事注意分寸了,再來這一次,怕是黎家上上下下都得視她為妖孽再生,防備如洪水猛獸了。
「月……」回味過來,黎君臉也騰地一紅,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
「我沒事的,黎公子快放我下來……」
黎君下意識地點點頭,又疑惑地搖搖頭,「……怎麼會?」他第一次聽說女人的月事來了,會這麼疼。
「是以前在林記做雜工時坐了病……」穆婉秋吃力地掙脫他回到炕上。
劉師傅為人刻薄,做事從不講情面,即便月事來了,也讓她用大冷的水洗香羅,當時沒在意,這以後漸漸地竟坐下了病,而且一次比一次疼的厲害。
「……要不要讓大夫給配一副藥?」見她額頭冷汗直流,黎君問道,伸手拿抱枕給她倚在後背,調了一個合適的位置。
「不用,一會兒雪兒回來煮碗薑湯就好……」穆婉秋搖搖頭。
「……雪兒去哪了?」
「和曾大哥一起去趕集了……」今兒是臘月最後一個集。
黎君皺皺眉,「……她怎麼能放你一個人在家?」
雪兒走時,她還好好的。
小腹疼的渾身無力,穆婉秋索性閉了眼。
拿毛巾給她擦著汗,黎君眉頭越擰越緊,他忽然站起來,「我去煮……」
「黎公子……」穆婉秋驀然張開眼睛。
他可是香界下一代掌門人,含著金鑰匙出生,怎麼能做這種活?
叫了一聲,黎君早沒了影,搖搖頭,穆婉秋又無力地閉了眼。
好長時間沒聽到聲音,穆婉秋晃晃悠悠地來到廚房,不覺怔住,他正笨拙地扇著灶下的火,一塵不染的白衣沾滿了土灰,腮邊還劃了兩道黑呼呼的炭黑。
這謫仙真的變成凡人了。
看到他這一身狼狽的模樣,穆婉秋想笑,可鼻子卻有一股酸酸的感覺,「……早說不讓你做的。」聲音軟軟的,穆婉秋掏出帕子給他擦臉。
從沒有這一刻,她感覺他不是高高在上的雲,不是天上的仙,和她一樣,就是個苦苦為命運掙扎的普通的凡人,離她很近,很近。
身子向後躲了下,黎君伸接過帕子,「……我自己來。」第一次在人前這麼狼狽,黎君感覺很糗,「我不會生火……」他澀澀地說道,眼睛看著鍋裡沸騰的薑湯,「不知這湯能不能用?」
「……這水一開就好。」手上一空,穆婉秋回身去拿碗。
「水太燙,我來……」黎君伸手接過去。
……
「……感覺好些了?」扶她喝了滿滿一碗熱薑湯,黎君拿毛巾給她擦汗。
「嗯,不那麼疼痛了……」迷迷糊糊的地倚著黎君肩頭,穆婉秋要睡著了。
「別走……」感覺背後身子移動,穆婉秋驀然睜開眼睛,一把抓住他。
昏昏沉沉的,她很喜歡這種溫暖的感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