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毒日頭下,眾人都等得心焦,眼見快到申時了,有人開始大聲抱怨:「……都申時了,柏葉香怎麼還沒制好?」
跟著就有人起哄:「哪是沒制好,是當縮頭烏龜了調香!」
「佛點頭那麼超卓,白師傅怎麼會當縮頭烏龜!」
「……你才是縮頭烏龜!」有人直接開罵。
「他媽的,誰罵的站出來……」剛剛的聲音候地高了八度。
眾人循聲望去,是韓記原來的大師傅姬素。
姬素本就出身韓記,在韓記落魄時投靠了姚記,如今韓記搖身變成柏葉坊,眼見又要紅火起來,她一定是嫉妒了!
人群中一陣唏噓,俱搖搖頭,沒人接話。
等了半天,見沒人站出來,姬素索性跳到一個高台上:「大家說說,哪次斗香不是提前近半個時辰出香品?眼見就申時了,那柏葉香還沒動靜,白師傅不是做了縮頭烏龜是什麼?」又道,「她一定是聽說有加賽,才謊稱會做柏葉香,騙取參賽資格,目的就是想為柏葉坊推出佛點頭!」激動地揮著拳頭,「她一定以為我們震撼於佛點頭的超卓,就不會計較她的參賽資格了,想趁機渾水摸魚……」高昂著頭,「大家說,是不是……」
「是……」出乎意外,人群中竟真有人附和,而且不止一人,是幾十人齊刷刷地喊。
所有的聲音頓時一空,人們有些不知所措。
鬥雞似的,姬素胸堂挺的更直,「不是路師傅點破。以殷會長和谷大師仁慈的性子,上午就讓她得逞了!」情緒激昂,她臉漲的通紅,「……現在一較起真來,她就害怕了,做縮頭烏龜了!……各位師傅,按說以佛點頭的超卓,白師傅拿香品組第一也無可厚非,可是……」她話題一轉,「果真如此。她的陰謀就得逞了!不是不通人情,是我們堅決不能讓這種詭詐小人得了志!」
姬素長出了一口氣,「所以,柏葉香結果出來,如果白師傅取得資格也就罷了。如果她沒取得……我們絕不能心生同情,絕不能感情氾濫,絕不能讓她拿了第一!」拖長了聲音。「大家都知道,這個白師傅就是一個雜工出身,靠偷藝搖身變成了大師傅!對於這種無恥小人,我們絕不能姑息。絕不能容忍!……絕不能讓她擾亂了調香界的秩序!」
一氣呵成,姬素一番講演說的慷慨激昂。人群中立即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穆婉秋的雜工出身早已不是秘密,見有人竟拿這說事兒,還得了這樣激烈的回應,人群中就有人皺起了眉頭,認真思索起來。
「姬師傅是不是搞錯了,佛點頭那麼超絕,白師傅怎麼會去偷手藝?」
「就是,姬師傅一定是搞錯了!」
「你才搞錯了!」姬素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反問道,「……佛點頭這麼好。白師傅為什麼早不拿出來?」
就是,這麼好的秘方,她怎麼才拿出來?
一句話問正了。人群一陣沉寂。
「……興許就是她才又偷了誰的秘方!」沉寂中姬素又語氣鏗鏘地蠱惑道,「當初她去姚記應聘。連菩提花和鈴蘭的香味都聞不出,香料都不認識……」把穆婉秋當初對香料一無所知的糗事添油加醋地說了,大喊道,「在座有沒有姚記的師傅,站出來說說是不是!」那激動勁就彷彿穆婉秋偷了她的秘方,強姦了她老娘。
「……是!姬師傅說的一點不差!」話音一落,路紅就站了出來,「我就是當初面試她的師傅……」
哄……
人群中響起一陣大笑,跟著口哨聲,譏諷聲接踵而來。
一時間,會場像開了鍋,儼然變成了對穆婉秋的批鬥會,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把曾經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都翻倒了出來……
隱隱地,有人嗅出了一股陰謀的味道。
數千人的集會,正義總是有的,只聽一個哄亮的聲音高喊:「說佛點頭是偷的,白師傅偷了誰的,站出來,當著大伙,咱們當面鑼對面鼓對質一下,別背後亂嚼舌頭!」
如靜湖投石,人群立即又炸了鍋。
「……就是,有能拿出證據來,這麼背後詆毀算什麼!」
「怎麼叫背後詆毀,我背著誰了……背著誰了?」音量太高,姬素聲音都變了調。
見沒人吱聲,姬素更來了勁,「剛才誰說的,有能耐像我一樣站出來,別和某些人似的做縮頭烏龜!」
「……不敢當著白師傅面說,你才做了縮頭烏龜!」有人冷不丁大喊。
「誰,誰……」姬素立著兩隻三角眼,四處尋找,「有能站出來再說一遍!」
「……你才是縮頭烏龜!」
人群中又有人重複了一遍。
姬素臉騰地漲的紫紅,「是誰,有能站出來和老娘掐,背後捅刀子算什麼能耐?」
「……被後捅刀子也是跟你學的!」
哄,人群一陣爆笑。
姬素臉色由紫紅變得青紫,「……是誰在背後裝孫子!」
「……你才是孫子調香!」
……
轉眼,爭論變成了對罵,在太陽下站了幾個時辰,大家本就心焦,一見了火星,頃刻間就變成了燎原大火,有人已經擄起了胳膊。
噹噹噹……
一陣銅鑼響起,緊接著,從會台兩邊嗖嗖嗖跑出兩隊皂衣衙役,手持水火棍,個個微風凜凜,瞬間就把會場圍了起來。
都是普通百姓,哪見過這陣勢,頓時傻了眼,有膽小的已經發出嚶嚶的哭聲……
「大業香行會來朔陽選拔人才是我們的榮幸,本官在此代表一方百姓深表感謝……」身穿緋袍的知府錢大人大腹便便地走上台來,他話題一轉,「維護斗香會場治安也是本官義不容辭的責任。如有人敢藉機鬧事,休怪本官不講情面!」又說了些他執法如何如何嚴明、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等等,錢大人目光緩緩地掃過眾人,語氣鏗鏘地說道:「……有本官在,絕不容許詭詐小人在此猖狂!」
眾人一哆嗦,紛紛想起姬素先前慷慨陳詞地說穆婉秋是詭詐小人的話,一瞬間,人們明白了什麼。
看看鬥勝的雄雞般高昂著頭的姬素,又看看台上一臉正氣威風凜凜的錢大人,剛剛還替穆婉秋打抱不平的人都自覺的閉了嘴。有膽小的已悄悄地退出了會場……
正義,在絕對的力量和權勢面前,脆弱的不堪一擊!
見人群安靜下來,錢大人滿意地點點頭,朝身後一擺手。
立即有小吏搬過一把太師椅。擺在檯子正中央。
端坐在太師椅上,錢大人接過管事遞上的茶水,打開蓋輕輕地撥弄著浮茶葉。
諾大的會場靜的出奇。詭異的出奇。
申時整,殷會長、谷琴等十幾個評委陸續進入會場。
「……柏葉香還沒送上來?」環顧了一圈,谷琴開口問道,清亮的聲音引起一波騷動。隨即就靜了下去。
「還沒制好……」有小廝上前回稟。
「去催催……」谷琴語氣中透著股少有的不耐。
殷會長跟著就皺了皺眉。
小廝應了一聲,轉身走下台去。
申時一刻。端坐在台上的錢大人懨懨欲睡,沉寂的台下又響起一陣嗡嗡聲。
「再催……」殷會長皺皺眉。
「還催什麼,一定是不敢來了……」姬素高聲說道,「殷會長直接宣佈結果吧!」語氣極為囂張。
眾人一驚,紛紛看向錢大人;彷彿睡著了,錢大人眼皮都沒睜。
不滿聲就更大了起來,齊刷刷的:「柏葉香制不出來了,殷會長宣佈結果吧……」
「……取消了白師傅的資格!」
「……取消了白師傅的資格!」
……
「靜一靜,靜一靜……」殷會長起身朝眾人拍拍手,語氣極為和藹。「請大家再耐心等一等,小廝已經去催了,說是馬上就好……」他話題一轉。「大家放心,本會評委一定會秉公執法。如白師傅的柏葉香不符合要求,本會長一定會當眾宣佈解除她的參賽資格並將其交由官府治罪,絕不述私!」洪亮的聲音鏗鏘有力。
台下頓時發出一陣嗡嗡聲。
「……這太不公平了,那佛點頭的超卓有目共睹,大會鬥的評的是香,不是人!」台下有人高喊。
多年來,只有前一百名才有資格鬥香的這條規矩,扼殺了許多臨場發揮不好的大師傅,許多人都感到第一名的香還不如自己的好,奈何他們第一場就失去了資格!
此時此刻,見到這麼好的香,只因一個資格問題,就要被生生扼殺,直令許多人痛心疾首,一時間都想起自己曾經失去資格時的委屈。
先前還不敢吱聲,見有人喊出來,就都跟著附和起來,紛紛要求香行會取消只有前一百名才有資格鬥香的規矩。
錢大人候地睜開眼睛,兩眼射出兩道寒光,犀利地看著台下眾人。
「威……武……」
二百多名衙役瞬間也挺直了身子,高高舉起了手裡的水火棍。
不滿聲戛然而止,前邊的人紛紛向後退去,湧起一陣人潮,好半天才消減下去,會場又恢復了先前的沉寂。
彷彿空谷荒塋。
錢大人又閉上了眼睛。
嘴角微動,谷琴唇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鎮服了這群無知百姓,剩下的,就看她的了。
就算那酒浸的柏葉是絕世好香,有她這個超級評委在,也能讓它變成一片爛樹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