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龍大當婚。
這是一片廣大的草牧區,綿延數百里,入目皆是盎然綠意。盈翠的綠色在眼底跳躍時,給人以生機勃勃之感,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融入其中,化為一顆小小的草。
數以千記的散養家畜悠閒的漫步其中,膘肥體壯肉質鮮美的鐵甲牛,溫順無害絨毛細密的獨角羚羊各自成群,護不侵犯的據守一方。偶爾動動耳朵,也只是為了驅趕停在腦袋上的蜜蟲蚊蠅,毫無戒心。
幾條甩著灰色長尾的牧狼間或穿插而過,猩紅的眸子看向周圍的牲畜時便會蕩起一絲光亮,光滑的皮毛與草葉摩擦間,偶爾有火光閃現。
可它們卻並不攻擊家畜,只是警惕的守在四周。時而發出幾聲澈響天際的狼哞,以此警告周圍所有心懷不軌的魔獸和盜賊。
蔚藍的蒼天之上,零星散佈著數顆棉白的雲朵,沉沉浮浮之間,飄飄蕩蕩。
正是難得的艷陽天,原本敵對的狼與家畜如此和諧相伴的情景也變得溫馨起來,有如神眷。
身為草牧區的牧民,卻對如此美景視若無睹。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貧民們,根本無暇去欣賞這樣的景致,為了填飽肚子而努力工作,身體早已疲憊不堪。哪怕有人問起他們對此有何感觸,也不會興起好好看一眼的興致,只會疲倦的說一聲:「少見多怪。」
不過,這麼燦爛的陽光,還是帶給牧民們很好的心情。晴天代表著工作順利,也就能更多的勞動,等到月末的時候,可以分到更多的糧食和錢幣。因此他們的臉上無不帶上了同樣燦爛的笑容,年輕的男人們甚至哼起了粗獷的小調,為諸天神詆們歌功頌德。
多麼美好的一天啊!
陡然之間,風雲變幻。天際仿若刮起一道颶風,不知從何處將無數的烏雲捲攏了過來,掩蓋了明媚的日光,天地黯然相對,沉了一沉。
「撒穆,怎麼回事?」牧民們不由嚇呆了,紛紛看向村長,牧民中的長者適時的出聲詢問。
村長也是和大夥一起工作的,別看他是村長,聽起來很有權勢似的,其實也同樣只是貧民,否則也不會到這種草牧區來工作。草牧區的牧民是最低等的工作,有點辦法的人都不願在這裡工作。得到的報酬很少不說,還特別的繁重。
不過既然身為村長,自然有一定的特權,也比一般牧民更有經驗,見識更豐富。
撒穆停下了手頭的工作,緊握在手中的鐮刀停止切割,重重的落在地上,他望著天邊那抹暗沉變了變臉色,回頭對身後驚疑不定的牧民們說:「可能要變天了,大家回去把曬著的東西收一下,免得淋濕。」
「可是牧草還不夠……」有人猶猶豫豫的說道。
「一會再干也沒關係,」撒穆沉聲道:「要是把東西淋壞了,讓家裡的孩子穿什麼吃什麼?還不快去,收拾好了再回來繼續工作!」
牧民們不再做聲,拿著鐮刀快步離開。也不是全部人都離開了,有幾個精壯漢子還留在原地,見夥伴們回家,並沒有任何羨慕,只是低頭繼續勞作。
「你們不用回去嗎?」撒穆掃了他們一眼。這麼好的天氣,牧民們都不會錯過的。誰知道才過了半日,就忽然颳風,眼看要下雨了。
身材最為魁梧的安德烈直起身,伸了個懶腰,咧著大嘴笑:「我家裡那個懶婆娘嫌麻煩,今天沒曬糧食,說不定現在還得意呢!」
旁邊的人善意的笑了笑,他們多半是同樣的原因,不用回家。
安德烈的婆娘叫萊茵,很美麗的名字,人也挺漂亮。就是太潑辣了,牧民們都聽過她的河東獅吼。不過萊茵可不是什麼懶婆娘,反而是遠近聞名的能幹女人。只是這女人極度討厭曬太陽,這麼大的太陽肯定縮在家裡不肯出來。
沒一會,牧民們便陸陸續續的回來了,花費的時間都不長。沒有人會藉機偷懶,所有人都知道,撒穆非常的公正,從來不會偏袒任何人,哪怕是他的兒子,十七歲的小撒也是一樣。而他們只能努力工作來換取口糧,偷懶一天,家裡說不定就要斷糧三日。
「大家繼續干吧!」撒穆大吼一聲,震得人耳膜都隱隱生疼,「日落之前割好足夠的牧草,就可以回去了,老婆孩子熱炕頭隨你們幹什麼去!」
男人們都哄笑起來,事實上這裡也沒有女人。牧草太過綿長結實,女人們的力量太弱了。
笑歸笑,手下的動作卻都沒有停止,甚至更加快速了。
若不是這奇怪的天氣影響,他們到了晚間還可以去做點別的活賺點零花錢,但今天只能算了。
笑聲傳的極遠龍大當婚。
三公里外,陰雲下。
如果有人來到這裡查看,定然會大吃一驚。
在這片蒼茫的草牧區,鮮少會有貴族到來。然而此時,竟然有一個小女孩盤腿坐在草地上,四周高聳堅韌的牧草彷彿被一股無形的風吹得向外偏倒,肥厚的葉片無力的抖動。
小女孩生的白白淨淨,年紀大約四五歲左右,黝黑的頭髮怪異的束成一個奇特的髮髻,盤在頭頂上,一根樹枝樣的東西插在髮髻中央,像是起到固定的作用。她面色沉靜,雙眸緊閉,雙手疊放在盤起的膝蓋上方,腰板挺的筆直。
她身上穿著絲質的粉色綢裙,裸露的左手手腕間繫著同色的絲帶,在颶風之下,卻詭異的沒有半絲顫動,只是柔順的貼服在小女孩的身上。
綢布是貴族們才能做成衣服穿在身上的布料,平民們只能穿粗布,但也只有低等的貴族會穿。每一個貴族階級都有不同的服飾規定,十分嚴苛。一旦有人被發現違規,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甚至被奪去貴族的資格,淪落為平民,甚至貧民。
若是仔細觀察,還能發現小女孩的衣袖上有個凸出來的印記,是一隻獅鷲的頭像,凶狠猙獰。只是繡的太過細小,並不是那麼顯眼。
這是家族標誌,小女孩顯然還沒有資格佩戴家族徽章,因此為了顯示她的身份,她的每一件衣服衣袖上都會繡上類似的標誌性印記。
這個獅鷲頭像的標誌,便是這片草牧區的主人,格蘭芬多世家特有的印記。
只是格蘭芬多家的小孩子,這個時候怎麼會孤身在草牧區?
但此刻並沒有人會來管這種無聊的閒事,沒有人會傻乎乎的往烏雲聚攏的地方跑,萬一被雷神降下的雷電劈中,那就真的欲哭無淚了。
此時,小女孩的頭頂上方,烏雲越聚越濃,好像片刻就會有暴雨傾瀉而下。她卻彷彿沒有絲毫察覺一般,一動不動。而奇怪的是,烏雲卻只是急劇增多,並沒有半點要下雨的樣子。
良久之後,小女孩的睫毛顫了顫,翛然之間,便睜開了雙眼。
那是一雙極其黝黑的眼睛,如同她的髮色一樣沉鬱,且深不見底。黑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金色的亮光,速度極快,哪怕只是眨下眼睛,都不會發現它的存在。而在金光完全隱去之後,她的眼睛便詭異的從墨色變成了海藍——那是格蘭芬多家族標誌性的海藍色。
在這一刻,聚攏在女孩頭頂之上,濃黑如墨的烏雲也頃刻間詭異地散去,就如同它來的時候一樣,消失的極快,幾乎是須臾間,天空便顯露了出來,陽光重新照耀向大地。
「讚美溫藍。」小女孩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習慣性的感謝了一下祝福女神,卻未必有多少誠心。這樣的信徒,女神多半是不會眷顧的。
女孩動作熟練的將髮髻打散,讓髮絲披在腦後,伸出右手隨手一抽,將絲帶取在手中,才攏了攏膨開的黑髮,靈活的將頭髮束在一起,還順便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做完這一切之後,小女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牧草碎片,小心翼翼的檢查了下週身,卻發現身後的衣裙不知何時竟然沾上了一大片綠色的污跡,不禁哀嚎一聲:「完了!」
愁眉苦臉沮喪莫名的女孩這時候才真正的像個四五歲的小丫頭,盯著柔嫩粉色上那道顯眼的綠痕泫然欲泣,彷彿這是她什麼生死仇敵似的。
這片草牧區所種植的牧草葉片最為肥厚、鮮美、營養,是最適宜草食類牲畜的口糧,因此貴族們的封地中,但凡有草牧區,種植的都是這種牧草,廉價易生長,雖然總是長得太快,但隨著牲畜的增多,也不會成為太大的問題。
可衣料一旦被這種牧草的汁液染上,就極難洗掉。平民們或許不在意穿沾了牧草汁液的衣服,貴族們卻是不敢穿的,真要穿出去了,會被人恥笑的。
「哎呀,好幾年不能用,我都差點忘了!」女孩的眸光乍然一亮,用力的拍了下自己的腦門,沮喪的苦瓜臉頓時消去不見,還十分得意的笑了起來。伸出手,對著衣服上的綠痕嘟嘟囔囔後,隨手一指:「……除塵術,著!」
隨著她細嫩的話音落下,分明已經染上粉色裙邊的綠色汁液竟然詭異的流動起來。先是從衣裙上滲出,然後慢慢聚攏在一起,最後形成一滴濃稠的綠色水滴,像是掉落在瓦片上的雨水一樣,從裙角的邊緣滾落了下去,滲入了黑色的土地中。
甚至連衣服上沾染的灰塵,都自動從中剝離,一時間,乾淨嶄新的彷如新做的一般。
即便是最頂級的魔法,都不會有這樣奇特的效果。當然,也沒有任何一個魔法師會用魔法去除污,那實在是太浪費魔力了。
她滿意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新衣服」,除塵術的效果還是很不錯的。貴族們慣於享受,是不會忍受自己穿太過陳舊的衣服的,哪怕是最低等的貴族也一樣。
所以,她完全不怕被人發現。
「這樣就沒什麼問題了!」她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語道,「好像我得快點回去。」
被漢娜媽媽發現她偷偷溜出來的話,大概又要被禁足了。
一陣風吹過,牧草們眨眼間便恢復了直立的姿態,地上再無一絲一毫有人來過的痕跡。
至於格蘭芬多家的那個小女孩?
好像已經被風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