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郝立春堅定的目光,騷亂的人群中竟然響起了稀稀落落的掌聲。
那個中年人盯視了郝立春良久之後,突然在人們的注視之中噗通的一聲對著郝立春跪了下來,他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封已經被揉得皺皺巴巴的信件,雙手舉過了頭頂,大聲的哭喊了出來:「郝縣長,青天大老爺,你一定要為我做主呀。我要告程成志,我要告程成志的小舅子劉樹旺,我還要告管委會的xxx、xxx****??」
郝立春的耳廓在滴血,滴落在他的襯衫上,可是他的心同樣也在滴血,卻依舊滴落在他的心裡,那種滋味,好痛。
青天大老爺不是對官員的稱讚,而是對絕大多數官員一個絕妙的諷刺,苦逼百姓在欲訴無門的情況下,只能渴望著出現那麼一兩個青天大老爺來為他們伸冤抱屈,哪怕那位青天大老爺只是他們自己杜撰出來的也依然故往,在青天大老爺的身上寄托了他們能夠生存下去的最後一絲渴望,而他們卻沒有想過,這些青天大老爺們所做的事兒只不過就是他們份內的工作而已。
蒼天有眼,可是這眼睛卻已經被天上的烏雲蒙蔽住了,人們渴望看到青天,看到蒼天那雙是非分明的眼睛。
不徇私不枉法的幹部有的是,可是又有幾個能被人稱為青天大老爺?獨善其身謹言慎行是大多數人的為官之道,又有幾個肯站出來為老百姓說上幾句公道話?
如果大家都潔身自愛秉公執法。做好自己份內的工作,又何來青天大老爺一說?
郝立春跳下已經被踩變形的桑塔納車頂,衝著身旁那些戰戰兢兢地經警命令道:「把車推開、把門打開。」
十幾名經警面面相覷,左顧右盼。似乎想要找一個他們熟悉的領導再重新發佈一次命令。
「打開!」郝立春吼了起來,聲音不大,卻把那十幾名經警嚇得渾身一個激靈,他們突然意識到,面前站著的是一位縣委常委、副縣長。
根本就不需要誰帶頭,經警們默不作聲的齊手推開了桑塔納,打開了那扇已經被撞變形的大鐵門。
鐵門外還堆積著七八輛四腳朝天的汽車,這其中也包括著郝立春的那輛17號黑殼子奧迪車。
已經顧不上叫人清開門口。鐵門外堅硬的水泥地上還有人跪在那裡。
郝立春在司機和王庭浩的攙扶下攀上那些汽車,越過這一道橫坦在政府和群眾之間被人為製造出的分割線,走到了那位下跪的中年人面前。
郝立春並沒有伸手去攙扶那位中年人,沒必要去做出那種親民的姿態。那是作秀。郝立春只是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個中年人高舉過頭頂的那封已顯破爛的信封,手背上青筋凸顯,似乎這一封信有萬鈞般沉重。
「你起來,你的狀子我接下了。」
「好」不知是誰大聲的呼喊了起來。掌聲在帶動之下雷鳴般的響起。
「郝縣長,我也有事兒要向您反映。」又一個三十許歲的年輕人站了出來。
「我也有。」又一個人站了出來。
「我也有。」剛剛平息的人潮又湧動了起來。
蜂鳴的警笛聲在人群的後面響起,漸行漸近,十幾輛警車從不同的方向向這裡衝了過來。數十名警察從警車中一湧而出,有配槍的已經把配槍掏了出來。卡嚓一聲頂上火,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人頭攢動的人群。
可是匯聚的百姓們並沒有一哄而散。除了少數的一些人悄悄溜走以外,絕大多數的人反而更向一起湊了湊,有人默默的拉起了身旁陌生人的手,一個個的傳遞下去,幾百雙手緊緊地拉在了一起,鑄成了一道堅實的人牆。
陳寬一臉陰沉的從自己的車裡鑽了出來,緊隨其後的是紀委書記白崇德和政法委書記兼縣公安局局長路晨清。
路晨清一臉陰沉的從一個警官手中搶過擴音喇叭,清了清嗓子衝著面前的數百群眾喊了起來:「聚集的人聽著,你們現在的行為已經觸犯了法律。請你們馬上各自解散,爭取政府的寬大處理****??」
陳寬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你是來激化矛盾的?
陳寬注意到,剛才下車的時候明明還看到大多數人在鼓掌,可是現在一轉眼的功夫,現在這些人又手拉手的站在了一起,這情形讓他想起了那些在革命電影中看到的學生運動,耳邊竟然隱隱的回想起了《國際歌》的節奏。
路晨清的喊話還在繼續,陳寬陰沉著臉打斷了他的喊話,伸手從他的手中接過擴音喇叭:「鄉親們,我是縣長陳寬,我理解你們此時的心情,但是,我不贊同你們現在的行為和舉動,有問題要通過合法的途徑向政府反映,政府也一定會妥善解決這些問題。現在請你們先行散了,你們可以選派出代表到縣政府來找我,提出你們的要求****??」
這時,聚集的人群悄然散開了一個通道,陳寬正納悶自己的喊話怎麼會有如此大的號召力之時,只見郝立春被人們簇擁著從通道中走了出來,陳寬愣了一下,手中的擴音喇叭放了下去。
怎麼回事兒?
郝立春已經快步走向了陳寬,兩個人迎到了一起,輕輕的握了一下手,郝立春對陳寬身後的白崇德和路晨清點了點頭,低聲把自己瞭解到的事情始末向陳寬匯報了一番。
聚集的百姓們既沒有靠近也沒有遠離,陳寬經常在電視上出現,他們中絕大多數人知道陳寬就是本縣的縣長,是站在全縣權力巔峰上的少數幾個人中的一個。
陳寬聽完郝立春的匯報,眉頭輕輕的皺了一下。抬起頭來望著眼前的群眾,他微微考慮了一下,一伸手接過剛剛被白崇德接過去的擴音喇叭舉到了自己的嘴邊:「鄉親們,你們反映的情況郝副縣長已經向我匯報了。請你們相信黨和政府,我們一定會盡快就此事展開調查,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
「我們要郝縣長為我們主持公道。」那個向郝立春下跪的中年人又是第一個站了出來,他已經認準了郝立春。
這些事由來已久,難道你們縣裡的這些領導們真的從來就沒有聽說過?
中年人是以此種形式表達了對政府的不信任,或者是說對政府某些官老爺們的不信任。
「對,我們要郝縣長為我們主持公道。」更多的人在中年人的身後喊了起來。
陳寬臉上的肌肉抖動了一下,這等於是他和他身後的班子被人當眾刮了一層臉皮。郝立春只是一個剛剛晉陞的副縣長。雖然按照職權劃分來說,開發區的事物是應該劃歸給郝立春管理,可是那只是局限於行政管理,根據郝立春剛才匯報的情況。有很多事情已經超出了行政管理的範疇,已經涉及到了刑事犯罪,這本應該是屬於政法委書記路晨清的管轄範圍,可是,老百姓們竟然要求郝立春全權處理此事。難道說他們對我們的政法機構也喪失了信任了嗎?
陳寬是一個果斷的人,他馬上就做出了決斷。
「好,我同意大家的請求,我會建議常委會。把這件事情全權交給郝副縣長處理的,現在請你們大家散了吧。」
人們的目光從陳寬的臉上轉到了郝立春的臉上。他們在等候郝立春的確認。
郝立春整了整容顏,一臉嚴肅的面向數百名群眾深深的鞠了一躬。直起腰來,拒絕了陳寬遞過來的擴音喇叭,朗聲說道:「謝謝鄉親們對我的信任,請大家放心,縣委縣政府會盡快對開發區的問題做出一個公論。請大家相信,天,還是藍的。」
「嘩」掌聲如潮一般湧了過來,迅速把郝立春等人淹沒在其中,而郝立春襯衫上滴落的鮮血在人們的眼中也變得格外清晰了起來。
陳寬臉上微微的有些尷尬,他知道,這些掌聲沒有一個是送給他的。
難道自己也變得官僚了嗎?竟然對近在咫尺的開發區埋藏了如此巨大的危機都毫無察覺,是什麼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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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群眾在郝立春的勸說下陸續散去,但是人們並沒有走遠,而是彙集在以目可及的地方遠遠旁觀。
開發區管委會狼藉的慘景**裸的呈現在了陳寬等人的眼前,七八輛被推翻的各式車輛依舊封堵著管委會的大門,整個管委會三層的辦公樓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玻璃,而地上四處散落的磚頭瓦塊和淋漓血跡無不在向人們述說著這裡曾經發生了什麼,觸目驚心的,是管委會圍牆下那一大攤已經被人們踩得到處都是的血跡,它在告訴人們,這裡,曾經有一個生命在人們的注視下消逝了。
龜縮在管委會裡的那些幹部們見到圍攻的群眾已經散去,紛紛從辦公樓中湧了出來,毫無風度的翻越過那些堵在門口被推翻的車輛,唯恐落後一步再次被憤怒的群眾們包圍起來。
手捂著額頭的程成志臉色煞白的跑到了陳寬等人面前,一臉委屈的向陳寬等人鞠躬:「陳縣長、路書記,我****??」
「把他給我銬起來。」陳寬滿腔的憤怒終於找到了宣洩口,他伸手一指程成志沉聲命令道。
身旁那些隨行而來的警察中馬上撲出三四個警察直接把程成志的胳膊扭到了身後,『卡嚓』一聲,冰涼冷酷的手銬毫不客氣的砸在了程成志的手腕上,疼得程成志痛呼了起來。
「好」掌聲雷動,叫好聲從遠遠圍觀的那些人群中沖天而起。
陳寬知道,這一次的掌聲是送給他的,可是他卻無緣無故的輕聲歎了一口氣,卻絲毫也不能緩解心中的鬱結,似乎有一團永遠也消化不了的東西堵在了那裡,讓他渾身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