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虎咧嘴一笑.道:「在我面前換衣服的女人多了.就是不穿衣服的也有不少.我只數到三.你若不換我就出手點穴.」
「一、二……」
嘴唇差一點咬出了血.朱徽嬋卻還是再次屈服了.公主的高傲矜持終究還是抵擋不住惡勢力的野蠻威脅.幸好朱徽嬋裡面穿有褻衣.即便要換外衣.也還不致於在這壞蛋的面前赤身露體.
包袱裡裝著的都是尋常農家婦人所穿的布衫襦裙.還有一雙麻布鞋.比起朱徽嬋原本所穿的描金鳳履大了整整一號.
「這鞋子太醜了.又不合腳.我不穿.」朱徽嬋道.
「你不穿可以.」這次厲虎倒並不堅持.只是隨即又道:「不過從現在起.就光著腳走路.這鄉下的女人都是大腳.我能借到這些衣服已不容易.哪還能找到適合你穿的鞋子.」
鞋子再醜再大.總比打赤腳強些.朱徽嬋只得把麻布鞋穿上.卻在暗自腹誹.說甚麼借衣服.這野蠻人定是去農戶家裡偷來的.要不然就是搶的.
折騰了好一陣子.朱徽嬋才把衣服換好.而朱慈烺還更加慢些.這位大明朝的太子爺.平素裡更衣穿鞋皆有人侍候.從來就沒有自己動手穿過衣服.況且此時他心裡懼怕.手腳更是笨拙.最後還是在姐姐的幫助之下.才總算勉強完成.
厲虎對姐弟二人打量了幾眼.點了點頭.又道:「把你們身上的首飾都取下來.」
反抗徒吃苦頭.只得依言而為.
厲虎把二人換下來的衣服一骨腦兒塞進包袱.再放入一塊石頭紮住.沉進了水塘裡.而珠寶首飾等值錢的物事他卻老實不客氣地裝進了口袋.朱徽嬋看在眼裡.心中不住地暗罵「大壞蛋」、「狗強盜」.只是不敢發出聲來.
「好了.現在就上路吧.」厲虎拍了拍鼓囊囊的衣袋.大聲說道.
所謂「上路」.實是有好幾種意思.朱慈烺聞聽此言.直嚇得一哆嗦.幾乎又要軟倒在地.朱徽嬋連忙扶住弟弟.對厲虎一瞪眼.道:「上甚麼路.要往哪裡去.」
厲虎道:「我們往東走.要去的地方說了你也不會知道.反正約莫有個兩百多里地吧.」
「兩百多里.」朱徽嬋也嚇了一跳.道:「那麼遠.我們就這樣走去麼.那何時才能到得了.」
「這兩匹馬腳力已竭.騎不得啦.我們就先走著吧.」厲虎倒是滿不在乎.「等在路上碰到了集鎮時.再去買馬.」
「那集鎮多遠才能遇到啊.」朱徽嬋問.
厲虎摸著腦袋想了想.道:「很近.走十里八里就會到啦.」
在厲虎的催促之下.兩姐弟只得起身向東而行.
換過了一身粗布衣衫.三個人走在一起並不會引人注意.事實證明.即便是天生龍種的王子和公主.若沒有穿上錦衣華服.佩戴珠玉首飾.和普通的平民老百姓看上去也沒有太多的分別.
若要說最大的分別.大概就是王子和公主的腳力.比平常人更差了許多.
朱徽嬋平日住在皇宮裡.出入都有車輦代步.最遠也不過走過百十步而已.此番徒步而行.沒有走多久.她的兩腿就開始發酸.那一雙本就過大的麻布鞋.更是打得足踝和腳後跟生疼.也不知有沒有把皮磨破.
而朱慈烺的情形.比起姐姐來還更加不如.
厲虎不緊不慢地跟在兩人身後.卻是氣定神閒.一些疲累之意也看不出.
「不行啦.再走下去我的腳就斷了.」朱徽嬋彎著腰.雙手撐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喂.你不是說十里八里就有集鎮麼.我們起碼走了二十里啦.怎麼連集鎮的影子都沒瞧見.」
厲虎撇嘴道:「我們哪裡走了二十里.最多也不過十一二里地而已.我先前說十里八里內會有集鎮.只不過是估測.就是瞧不見也沒甚可奇怪.」
「什麼沒甚可奇怪.估測得不准.也是你的過錯.」朱徽嬋不依不饒.「我不管.反正我是走不動啦.還要往前.除非你去找坐騎來.」
厲虎道:「此地距離京城不過五十里地.我們衝出城的消息想必早傳到了錦衣衛.現在大概已派了大批官軍出城搜索.即便他們不知方向.我們走的也不是大路.但官兵的馬隊仍是隨時都可能搜尋到這裡來.」
朱徽嬋望著厲虎.不知這惡人為何對自己說這些.道:「那又怎麼樣.」
厲虎陰沉著臉.道:「官兵馬隊追至.我帶著你們兩人勢難逃走.只好一刀一個.把你們都殺了.你在這裡耽擱得越久.性命就越是難保.」
原來還是威脅.朱徽嬋氣惱之極.咬牙道:「你這個壞蛋.反正我已走不動啦.你要殺就殺吧.」
厲虎眼睛瞪圓.惡聲惡氣道:「本大爺把你們劫出來.還沒有撈到好處.你就算現在想要死也是不成.我數到三.你若不走.我也不會殺你.只先割掉你三隻手指.」
又要數到三.朱徽嬋心中悲憤湧起.淚珠在眼眶裡打轉.道:「數吧數吧.你就知欺負婦孺.算甚麼英雄好漢.你年青力壯.沒事走幾十里自是容易.我是女人.我弟弟也只不到十歲.哪裡都能和你一樣.」
厲虎聞言扭頭望向朱慈烺.果見這小男孩滿臉是汗.不住地喘著粗氣.顯然是體力耗盡.勉強支撐的模樣.
厲虎的眉頭皺了皺.道:「好罷.我們到那邊樹林裡歇息一陣再走.」
先前朱徽嬋還嫌山野林間的泥巴太髒.到了現在卻再也顧不得這些.一進到樹林裡.就一屁股坐在了土堆上起不了身.弟弟朱慈烺亦是倒在她的身邊.
厲虎則察看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後.才走到一棵大樹下盤膝坐下.
其實他也並不像外表那般輕鬆.在天橋大街上捱的一刀一劍.雖在孟歡換馬接應的空當時簡單地包紮了一下.但到現在依然頗為疼痛.而搏命之後這一路逃奔.也由不得他不累.
既然一時走不了.厲虎索性拿出傷藥.解開衣衫.將包紮傷口的崩帶拆開.重新塗藥包裹.
朱徽嬋就坐在不遠之處.眼見著此景不由得驚懼不已.
厲虎肩頭和大腿的創口都足有半尺來長.幾乎深可見骨.朱徽嬋何嘗瞧見過這樣的外傷.在她想來受傷如此嚴重的人.即便不馬上痛死.也定然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而厲虎卻好似沒事的人一般.臉上連一點兒疼痛的表情也沒有.
除了這兩道創口.厲虎那肌肉如山巒般突起的身軀上.還佈滿了長短不一的傷疤.一道一道蜷伏於肌膚的表面.如同獵豹身上的斑紋.亦令得朱徽嬋驚心動魄.
妖怪.牛魔王.朱徽嬋的心裡得出了結論.
厲虎並不知道自己被別人當成了妖怪.他細細塗抹傷藥.仔細包裹好傷口之後.便閉上眼睛運功調息.以圖盡快恢復體力.他倒並不擔心朱徽嬋朱慈烺會逃走.這兩姐弟嬌生慣養.且不會武功.便是真的想跑.逃不出十步就會被他抓回來.
一頓飯的時間之後.厲虎睜開眼睛.瞧見朱慈烺仍然臥在地上歇息.朱徽嬋卻在自己身前數尺之處.目光閃爍.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
「你有話要說.」厲虎問道.
朱徽嬋遲疑了一會兒.才道:「我只是想問一問.你難道不餓麼.」
一大早便在天橋大街埋伏.到現在已過了大半天.厲虎當然也有些餓.只不過對他來說這點兒飢餓實在不算甚麼.而這位大公主會這般問.想來是她自己餓了.
厲虎板起面孔.道:「追兵隨時會來.便是餓了也沒有時間吃東西.快去把你弟弟叫起來.我們這就上路吧.」
一聽說又要上路.朱徽嬋立時嘟起了嘴.道:「我和阿烺都沒有吃午飯.現在哪裡還能走得動.阿烺只是小孩兒.捱不得餓的.」
剛才厲虎因見朱慈烺力竭才同意歇息.朱徽嬋全都看在了眼中.她是頭腦機靈的人.此時又把弟弟抬了出來.是想要博得這牛魔王一點兒同情.
只不過這一次.厲虎卻似乎全無同情之意.冷冷說道:「誰說小孩就捱不得餓.你可知道我像你弟弟這般大時.一天吃幾頓飯.」
朱徽嬋道:「總得吃個兩三頓吧.」
厲虎哼了一聲.道:「那時候我一天能吃一頓飽飯便已不錯.一頓不吃亦是常事.最長的一次足有五天.我沒有找到任何東西吃.」
「五天.」
五天不吃飯對於朱徽嬋這種生活的皇宮裡的嬌貴公主來說.自是有些難以想像.她忍不住問道:「你的父母家人難道都不給你飯吃.」
厲虎道:「就是因為我爹爹死了.所以才會捱餓.」
他眼中閃過一縷寒意.又問道:「你可知道我爹是怎麼死的.」
朱徽嬋道:「不知道.」
厲虎道:「是被官兵殺死的.」
朱徽嬋頓時呆住.這牛魔王的父親死在官兵之手.而官兵所代表的是大明朝廷.也就是皇帝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