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介入江湖門派之爭,在大明朝亦非沒有先例,「武當派」能成為天下道家宗主,便是多虧官府的扶持。如果曹暮雲答應動用官府之力,幫助「崆峒派」稱霸江湖,不要說一個翁一白,就算是「崆峒派」的掌門想必也會被打動。
華不石又道:「若瑛姑娘雖然癡心愛他,只可惜他卻未必是真心喜歡你,否則怎麼讓你孤身冒險前來,而他自己卻留在船上?」
伊若瑛喝道:「住口!你知道甚麼,他為了我才受了劍傷,是我自己要代他前來,他一定是真心喜歡若瑛的……」
華不石道:「他在聽濤閣中所受的傷,不過是佯裝被劍芒刺中,為的只是要掩人耳目,以免除其後殺人的嫌疑,根本就沒有大礙,昨夜在南石崖上能殺擊於峻便是證明。若瑛姑娘一直都在他身邊,又怎麼會不知道?」
伊若瑛咬著嘴唇,卻不說話。
華不石道:「若瑛姑娘可曾想過,你為了他枉顧江湖道義,甚至背叛師門,可是他除了許下一些空頭諾言,還能當真給你甚麼?他只是因為有殺人的把柄落在你手中,才不能拒絕,帶你前來此島,其實卻是虛於委蛇,對姑娘並無一點兒情意。」
伊若瑛依然沒有說話,眼眶卻已紅了,淚水直湧了出來。
曹暮雲有一個掌管京畿兵馬的父親曹化雨,和官居東廠廠公提督的叔父曹化淳,曹家可謂權傾朝野,在京都皇城是排得上號的名門旺族,曹暮雲本人更是當今大明皇帝朱由檢所收的義子,實是尊貴無比的萬金公子。而伊若瑛,卻只是粵境一家江湖門派的第二代弟子,無論怎麼看,她都與曹暮雲都是天差地別,根本談不上甚麼門當戶對。
兩個人的身份地位如此懸殊,根本就無法登對,即便曹暮雲修養極好,舉止言談不曾表露,伊若瑛也定然會有這種自覺。
華不石口才本是極佳,又深知攻心之道,此時情勢危急下,他才有意用言語挑拔二人的關係,只希望從伊若瑛的口中套出海紅珠的消息。
可是見伊若瑛竟然這般容易就哭了出來,卻讓這位大少爺有些意外。他自是知道伊若瑛的傷心哭泣定然不僅僅是因為他所說的挑拔之言,而是她對曹暮雲的心思早有所覺,才會如此。
象伊若瑛這般心思乖巧的女子,對她所鍾愛的人是否真的愛她,肯定有所知覺,而這種下意識的直覺,比起別人的言語去挑拔更有效。
也正因為如此,反倒讓華不石沒有再說下去。當日在魯原大峽谷時,伊若瑛曾救過白奕靈的性命,華不石對這位紫衣俠女原本頗有好感,此時對於出言傷她,反倒感到有些於心不忍。
這位大少爺沉默了片刻,才道:「若瑛姑娘出身佛門,心懷慈悲,在下也是知道的。當在古家祠堂之中,若瑛姑娘也曾為華不石爭辯,還幾乎不惜與袁公義動手。依依夫人說起時,在下本還不甚相信,現在想起,定是因為姑娘知道紅珠是無辜受到冤枉,才會如此維護。」
華不石頓了一頓,又道:「曹公子此番與陸秋鴻勾結,借『萬易大會』之名暗害各派同道,為了圖謀財寶,全然不顧江湖道義,若瑛姑娘這般助他,豈非是在助紂為虐麼?」
伊若瑛卻搖頭道:「我才不管什麼江湖道義!只要他喜歡,要我去做任何事,若瑛都是心甘情願的!」
華不石道:「在下的夫人海紅珠,本與此事毫無關係,如今我只想救回她的性命,若瑛姑娘難道都不能相助一二麼?」
伊若瑛道:「我不管!無論你說甚麼,我都不會背叛暮雲公子的!」
華不石瞪著伊若瑛,似乎不敢相信這個原本頗有俠義之心的女子,為了與曹暮雲之間的那種近乎盲目的愛情,竟然會變得這般無可理喻。
直過了一會兒,他才道:「好,你既然這般幫他,想必知道他最想得到的就是這塊『盤龍玨』,你帶我去見他,我便用這塊玉珮去交換紅珠!」
他轉過臉吩咐道:「朱洪,解去若瑛姑娘的穴道!」
對一個深陷入愛情之中的女子去講江湖道義,本就是一件不智的事情。而華不石也深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著,這等執著有時會成為枷鎖,根本無法擺脫,他想說服伊若瑛相助,就如有人要說服他不去救海紅珠一樣困難,根本就不可能實現。
既然如此,又何必徒費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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颶風將至。
當小船出了懸崖下的巖洞,朝向大海中駛去時,水位已上漲了許多,幾乎將整個碼頭淹沒。而海上的浪濤,已經足有一人多高,不住地拍擊著沿岸的礁石,發出巨大的轟響。
南石崖下的沿岸一帶礁石林立,此時正值黑夜,風暴之中波濤洶湧,要想駛船平安通過,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華不石和朱洪都不擅駕船,先前的那名船夫已被朱洪擊暈,三人之中懂得搖櫓掌船的,只有伊若瑛。「靜慈林庵」位於粵境雷州,亦是沿海地域,伊若瑛久在海邊,倒是精通此道。
而且通過這些暗礁帶的水路,只有伊若瑛才知道。
小船在浪峰之前穿行,沒過多久就已穿越了海岸附近的礁石群,在遠處的海上出現了一點火光,伊若瑛全力搖櫓,將船向火光的方向劃去。
隨著小船的行進,那點火光由若隱若現,逐漸變得明晰,而一艘帆船的影子,也在海浪之中浮現了出來,想必便是伊若瑛先前所說的「青螭號」了。
「青螭號」是一艘六桅帆船,那一點火光,便是掛在帆船桅桿頂端的風燈。
與先前華不石等人所乘的「白鸝號」的白色船體不同,「青螭號」通體呈暗棕色,在原本就十分幽暗的海面上,更加不易被人發現,直到小船駛到了近處才能看得出來。
若論大小,「青螭號」雖是無法和島上的那艘巨大的寶船相比,卻也與「白鸝號」相若。然而,在波濤洶湧的**上,再大的帆船也會顯得渺小,「青螭號」隨著海浪載伏載沉,在即將到來的颶風海嘯面前,就像是一片在上下飄浮的落葉。
眼看著小船駛近,「青螭號」上有人大聲吆喝,隨即一道繩梯從船舷上垂了下來。而片刻之後,伊若瑛,華不石和朱洪三人,已來到了大船的甲板之上。
當華不石爬上繩梯的最後一格,踏上「青螭號」的船板時,立刻就看見了曹暮雲和薛原。
這位「暮雲公子」就站在甲板上船艙的前方,儘管在風雨之中,身上寶藍色的長衫卻紋絲不亂,舉手投足間依然是那麼風度翩翩,而臉上的迷人笑容,也仍是令人如沐春風。
而他的態度亦是和藹而親切,抱拳說道:「雖然小弟早已算定,華兄定會跟隨若瑛姑娘前來,但風暴將至,海上浪濤洶湧,還是讓暮雲有些擔心,如今兄台及時到來,真是令人欣喜!」
他所說的話,就好似一位好客的主人,在迎接冒著風雨來家中作客的朋友一般,一點也不像是綁匪對待被威脅勒索的金主的模樣。
華不石也拱手還禮,道:「曹兄若要請華不石前來,只須告知一聲便可,本用不著這般費盡周折,徒耗氣力。」
曹暮雲微笑道:「華兄的智計天下無雙,能請得兄台前來,便是耗費再大的氣力,暮雲也認為值得。」
華不石道:「曹兄過獎了。」
他又朝向一旁的薛原拱手,道:「薛將軍一向可好。」
與曹暮雲所表現的「親切和藹」有所不同,薛原站在他身後,卻是一臉肅然,對於華不石的招呼全不理睬。那柄「沉虹」寶刀就掛著他的腰間,他的手掌按在刀柄上,絲絲的殺意正從寶刀上流出。
刀是死物,即便是「沉虹」寶刀也是一樣,並不會自己去殺人。能殺人的,也只有人。像薛原這樣的武功高手,若是起了殺人之心,殺氣就會不自覺地從體內散發出來凝聚於兵刃之上,「沉虹」刀上的殺意,其實來自薛原。
華不石雖然不會武功,但感官知覺卻極為敏銳,立時就已感覺到了這種殺意。
而這位錦衣衛北堂指揮使薛大統領,想要殺的人是誰,莫非就是這位華大少爺?
伊若瑛一上甲板,就默不作聲地走到了曹暮雲的身側,她低垂著臉,似乎不敢看曹暮雲,也不敢看華不石。
朱洪則站在華不石的身邊,瞪著一雙大眼,緊拽著一對拳頭,全無畏懼之色,隨時準備動手拚鬥,以保護這位大少爺。
但此時絕非拚鬥的好時機,華不石也自是十分清楚。朱洪雖然勇悍,能敵得過一個薛原就屬不易,曹暮雲能殺得了於竣,武功定然比薛原更強,何況海紅珠現在還在對方的手中,情勢實在是不利得很。
曹暮雲似乎也沒有動手之意。他哈哈一笑,道:「這等颶風海嘯,亦屬天地間難得一見的奇景,小弟在船艙裡備下了美酒,請華兄與我一起共飲,把酒觀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