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無傷的神情很平靜,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被天演派抓捕的問題一仙難求。
陌天歌看了好一會兒,忽地問道:「那天在玉麟閣,你是不是發現我了?」
聶無傷臉上的笑停住,望著她:「你是不是想問,是否是我引他們去追你的?」
「算是吧。」陌天歌坦然承認。她生性多疑,既然不準備與聶無傷為敵,那麼這件事情不問清楚,總是心裡的一根刺。
「不是。」
聽到聶無傷的回答,她鬆了口氣,又問:「那你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也是那個時候。」聶無傷道,「那天我出了玉麟閣,隱藏了形跡,誰知那幾個天演派的修士往你追過去了,我好奇跟去一看,發現居然是你,而且你還跟我一樣,住在這裡。」
這件事,聶無傷也覺得不可思議。她原以為,自己與陌天歌走的是完全不同的兩條路,如今她修煉有成道侶相伴,應該在天極春風得意才是,卻沒料到她與狼狽出逃的自己一樣,來到了萬里之遙的雲中。
陌天歌盯著她看了許久,看得聶無傷都覺得古怪了,才問:「為什麼纏上我了呢?以聶道友的個性,不是更喜歡一個人獨處嗎?」
聶無傷臉上的笑容頓時收起,她默默地看著陌天歌好一會兒,才道:「可以不回答嗎?」
「……」陌天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隨你。」
說罷,她直身拂了拂衣袖。在自己的蒲團上坐下:「你要留在這裡,我也不趕你,你自便吧。」
聶無傷看著她閉上眼開始打坐,不準備再理會自己的模樣,低頭看著自己著拳套的手,忽然覺得很茫然。
這麼多年,她終於逃了,可條路,究竟要怎麼走下去?她忍不住把目光放在正閉目打坐,似乎對她根本沒有防備的陌天歌身上。這個人。可以給自己答案嗎?
陌天歌睜開眼,看著在角落裡當真很「自便」地在修煉的聶無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放心地讓聶無傷呆在這裡,當然是因為她對自己獨門陣法的自信,只要聶無傷有任何異動。她瞬間就可將之滅殺。不過,眼下看來,聶無傷對她真的沒有敵意。甚至可以說,太過親近了些。
普通人哪裡會與別的修士在一間屋子裡修煉?就算是朋友,也少有這般親近的!除非性命相交,修士修煉之時。絕對不會願意讓他人看到。她自己是因為有陣法的倚仗,聶無傷的生死等於被她捏在手中。才敢毫無顧忌地在她面前修煉。聶無傷又是因為什麼?敢進她布著重重禁制的修煉室,敢喝她的茶,甚至敢在她面前修煉。她是松風上人的徒弟,應該很有戒心才是,為什麼卻如此相信她?
這種感覺,讓陌天歌覺得很奇怪。她並非沒有朋友,玄清門的洛封雪葉景文等人,都稱得上是她的多年好友,可她與他們幾人有同門之誼,又算得上脾性相投。但聶無傷呢?聶無傷的性格經歷,與她天差地別,幾乎沒有相同之處。
她是松風上人的徒弟。想來從小不缺靈石丹藥,可是卻被自己的師父隨意打罵。幾乎連自尊也沒有。像她這樣的人,會輕易信人嗎?
而陌天歌自己,雖然小時顛沛流離,缺丹少藥,可二叔卻給了她無微不至的關懷。失去二叔後,她又有了師父,有了秦羲,還有一些朋友。正是因為這樣的經歷,她雖養成多疑謹慎的個性,卻也會去相信別人,相信真情。她與聶無傷,根本就是兩類人。
更古怪的一點是,照理說,她並不排斥相信別人,而聶無傷又救過她,她對聶無傷抱有一定的善意是正常的。但以聶無傷的成長經歷,應該對她抱有戒心才對,為什麼卻比陌天歌更放心的樣子?
陌天歌覺得自己根本猜不透聶無傷的想法,她從來沒有遇到過聶無傷這樣的人,偏偏這個聶無傷又無法用常理來推論。
「看著我幹什麼?」聶無傷忽然睜開眼。
陌天歌微微一笑,坦然道:「我在想,你到底想什麼。」
聶無傷一怔,勾出一點笑,道:「那你問不就好了?」
「可你之前沒有回答我。」陌天歌望著她說,「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你這麼信任我。」
「……」聶無傷垂下頭,沉默了好一陣,才道,「我不知道,也許離開了師父,我想嘗試著過另一種生活而已。」
「就算是這樣,為什麼偏偏是我呢?你這麼毫無戒心地在我的地方修煉,難道不怕我對你動手嗎?」
面對這個問題,聶無傷發出一聲輕笑,抬頭望著她:「你就當我是直覺吧,覺得你可以相信一仙難求。」
「……」陌天歌沉默了,沒再多說。
聶無傷輕微地歎了口氣,重新閉上眼,藏起眼中的落寞。
其實,真正的原因她還是沒說。
從小,她一直夢想著逃離那個可怕的師父,去過一種新的生活,可當她實現了,卻發現自己很茫然。活得像個人,怎樣才算是一個人?她想走在陽光下,可以與別人談笑,擁有強大的內心,願意去信任別人。可她如今,元魔之氣深藏經脈,仍然不能算是一個人。
這一年的時間,她收斂靈息,藏身在這客棧之中,一邊尋找化去元魔之氣的方法,一邊思考自己要怎麼辦。
這麼多年,她已經不知道怎樣跟人來往了,想要的生活,如何開始?
就在這個時候,她再次看到了陌天歌,這個讓她羨慕嫉妒又自慚形穢的人,她突然想到,也許這就是她的開始。
這是她難得的「故人」,清楚她的來歷,不需要解釋什麼。最重要的是,她救過她,所以她可以賭一賭,她們之間是不是存在善意,甚至,是不是可以建立友誼。
假如陌天歌不相信她,怎麼辦?她想過這個問題,那個時候,內心深處湧起了深深的倦怠感。如果是這樣,那就……這麼消失吧。
她嘲笑過自己居然有這樣厭世的想法,千辛萬苦逃離天極,九死一生,最後卻將生死交到別人手上。
可是,她卻不想改變這個決定了。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掌握過自己的命運,所以掙脫了束縛,卻還是這般地茫然。既如此,交由別人決定一回,又如何?
現在看來,她應該是賭贏了。陌天歌並不準備與她為敵。
這讓她感覺到了一點生的意義,她的人生,並不是那麼失敗,至少還有人願意接受她的信任。
想到這裡,忽然覺得,落寞之中生出了一點希望。這樣的新開始,還不壞。
三天過去,聶無傷停下了修煉,看了看透亮的窗戶。
「要走了?」陌天歌睜開眼,望著她。
「嗯。」聶無傷沒有轉頭,只應了一聲,「是時候了。」
陌天歌想了想,終於還是問了句:「你有萬全的方法離開?」
聶無傷轉頭看了她一眼,道:「你走不走?」
陌天歌一怔之後,笑道:「我若與你一起走,算不算真的成了你的同夥?」
聶無傷聳肩,無所謂地說:「你還是擔心被我連累嗎?」
「兩位元嬰修士,我還惹不起。」陌天歌淡淡道,「不過,此事我也逃脫不了干係了,還是盡快離開北極島的好。」
聶無傷聞言笑了:「這麼說,你也打算今天離開?」
陌天歌笑而不答。
聶無傷便不多說了,當著陌天歌的面,開始偽裝自己。
只見她從乾坤袋裡取出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開始抹臉。各種粉狀物紛紛往臉上拍,紅的紅黃的黃,等她拍完了,臉色變成了一種古怪的臘黃。而後點痣,修眉,貼鬍鬚。等到她全部弄完,重新束起頭髮,換過衣衫,立刻變成了一個乾枯瘦小的漢子。
陌天歌親眼見她變身,甚是好奇:「你這是……」
「俗世的易容術。」聶無傷將桌上的東西收起,拿起一個粉盒向她晃了晃,「要嗎?」
陌天歌搖搖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覺得看不出一點破綻,不禁歎道:「這個方法好,幻形術對上高階修士容易被看破,而俗世的易容術,卻只能靠眼力分辨,任是多高的修為也沒用。」
當年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她入雲霧派時才會女扮男裝。修士身具法力,往往依賴神識,反而忽略最根本的裝扮問題。不過,聶無傷的手段比她當年高明多了,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走了。」將東西收好,聶無傷抬頭看著她,「這次多謝你收留我。」
陌天歌微微一笑,沒有與她客氣,問:「你離開北極島,有什麼打算?」
「自然是去雲中內陸。」聶無傷說,「北極島的傳送陣,與天演派都有些干係,我不大方便使用,只能偽裝成出海的修士,直接飛過去。我此行應該會先去東棠國,到那時,希望我們還有緣再聚。」
陌天歌點點頭。她既然是橫渡了南海來到雲中的,當然可以直接從北極島飛越海峽去雲中內陸,這一點完全不必擔心。
「好吧,有後有期。」
聶無傷歎口氣,又笑了笑,從懷中取出個斗笠戴在頭上,等她開了禁制,便推門走了出去,很快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陌天歌望著她離開的地方,久久不語。
食言了,我不應該沒寫完就跑去看書的……咳,所以下一章馬上開始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