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吹過,一隻褐色的小靈獸嗚嗚地叫著,衝過來咬住陌天歌的衣袖一仙難求。
陌天歌輕輕拍了拍它的頭:「別鬧,安靜會兒。」
烈火獸眨了眨烏溜溜的眼睛,低頭坐在她身邊不動了。
陌天歌被它這委屈的神情逗笑了,忍不住又拍了它一下:「怎麼,是不是覺得跟真機在一起,他比較寵你?」
烈火獸嗚嗚叫了兩聲,不知是同意還是反對。
陌天歌再度摸了摸它的頭,望著流逝的溪水,歎了口氣:「我不是個好主人,只會讓你自生自滅地修煉,讓你幫我煉丹,卻不會陪你玩。」
烈火獸叫了兩聲,咬住她的衣袖下擺晃了晃,好像是在撒嬌。
陌天歌便笑了,溫言道:「小火,你留下來陪真機好不好?」
聽到這句話,烈火獸一下抬起頭,一雙眼睛盯著她的臉,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一仙難求。
「我們之間並沒有靈獸契約,你之所以對我如此親近,是因為虛天境與我神息相通,你在此生活久了,自然與我有了感應。真機是你看著長大的,這些年你不在虛天境中,都是陪在他身邊,感情倒比我還深厚些。眼下我不放心把他一個人留在俗世,你留下來陪他好不好?」
烈火獸的眼睛一下睜得溜圓,但卻沒叫出聲音。
陌天歌知道,這烈火獸不知在虛天境中吃了什麼,比之普通的靈獸要通靈一些,所以她不是命令,而是商量。
「你放心。我煉了許多二、三階靈獸用的丹藥,到時交給真機,你修煉不會有問題的。我此番離去,短則三年,多則五年,想來在你晉階前就會回來。」
這是她想了許久的,少了烈火獸對她而言不過是煉丹不大方便,可真機眼下還未築基,將他獨自留在俗世,總是不大放心。不如把小火留在他身邊的好。有只二階的靈獸,料想他就算碰到什麼危險,也不會有事。
烈火獸低頭嗚嗚叫了幾聲,情緒有些低落,但並沒有反對。
陌天歌笑笑。摸出幾顆丹藥給它吃了,歎了一聲:「我還是先走吧,葉家……我能幫他們的只有這些。除非某日他們出現大批靈根後輩。足以支撐起一個家族,或者我結了嬰,可以庇護他們……眼下我還沒有足夠的實力,告訴他們身份反倒添些麻煩。希望真機能明白我的想法。」
「姑姑!」外頭傳來葉真機的聲音。陌天歌一抬手。眉間珠光一閃,人已到了現實。
打開禁制。葉真機跨進來,看到她便笑:「姑姑,好不容易離山一趟,你又在修煉!」
陌天歌笑著搖頭:「習慣了。」昔年資質太差,只能以勤補拙,如今雖然資質好了,更擔心惰於修煉而浪費了好資質。
待到葉真機進來,依舊開了禁制,她又問:「怎麼,沒在陪你的家人?以後想見可就難了。」
問到這個。葉真機鬱悶地往桌子上一坐:「別提了,本來在陪我爹他們說話,聽不慣。就出來。」
「聽不慣?」陌天歌不解,抬下巴。「好好坐椅子。」
「是啊,」葉真機乖乖從桌子上下來,拉了把椅子坐到她跟前,語氣納悶,「我就奇怪了,我記得小時候,我爹也很勤奮修煉的,怎麼現在這樣!」
「怎樣?」
葉真機頓了頓,有些惱火地道:「我爹他跟叔伯們總說些吃喝玩樂玩弄權術的事情,我不想聽,就說來找姑姑。」
看葉真機滿臉不豫之色,顯然對自己的父親非常惱火,陌天歌卻微微笑了,柔聲道:「真機,你爹今年幾歲,修為如何?」
葉真機一怔:「我爹……已經四十五歲了,如今還是煉氣一層。」
陌天歌看他神情已有了悟,笑道:「在玄清門,你雖然資質不顯,但到底還是修仙有望,可對於俗世的散修而言,沒有好靈脈,沒有好丹藥,幾十年辛苦修煉,別說築基,連在煉氣多進一步也難——不是你爹他們不上進,而是他們感覺不到希望。」
「可是……」葉真機想要說什麼,卻又覺得說不出反駁的話。
陌天歌便道:「真機,你身上是否還有許多煉氣期服用的丹藥?」
葉真機點頭:「我原想把這些丹藥都給他們的,可是看到他們這樣,就不想給了。」
「正因為他們這樣,你才更要給。」
「為什麼?」葉真機不明白。
陌天歌道:「你爹幾十年無法晉階,自然對修煉失去了興趣,如果你這時候給他們丹藥,讓他們看到修為晉階的希望,他們的心自然會回到修煉上來——他們都不是凡人,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修為晉階更吸引他們的?」
葉真機恍然:「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陌天歌又想了想:「你也不要給太多,最好跟他們說,以後他們派人去太康山時,你會把丹藥之類也送過來。如此一來,他們雖然身在俗世,亦感覺到了修煉的希望,到時自然會把心放到修煉上去。」
「還是姑姑想得周到!」葉真機跳起來,「我這就去……」
「等等。」
葉真機停步:「姑姑,怎麼了?」
「此事你晚一些再說,眼下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啊?」
陌天歌平靜道:「我此次來葉家,只是順便送你,眼下已經把你平安送到,明日我就走了。」
「啊!」葉真機有些慌,「姑姑,你讓我一個人留在這?」
陌天歌微微笑:「怎麼,你不敢?」
葉真機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十年來,他從未離開過姑姑身邊,一下子慌了。
鎮定下來。他道:「姑姑,我……就是有些不習慣一仙難求。你不能多留一陣子嗎?」
「早走晚走,都是走。」陌天歌伸出手,想像小時候一樣摸摸他的頭,可看到他如今已經這麼大的個子,又收了回去,「你別擔心,我把小火留給你,不會有事的。」
「我不是怕有事。」葉真機可憐兮兮地望著她,「姑姑。我不想你走。」
已經是個大人了,卻作出這般表情,陌天歌忍俊不禁:「都這麼大了還像小孩一樣!」
葉真機摸摸鼻子,也笑了。知道陌天歌去意已決,他退而求其次:「姑姑。要不我跟你一起走?」
「我是去遊歷的,不是出去玩。」陌天歌耐心解釋,「如果帶著你。一則不知幾時回去,萬一影響你築基就不好了,二則有可能去一些危險的地方,姑姑還沒有足夠的實力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葉真機就沒說話了。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知道陌天歌所說都是實情,只是心中不捨而已。
「行了。姑姑知道你懂事的,又不是不回來了,我們修仙之人,別說分別數年,便是上百年,也是有的,修為越高越是如此,你總得習慣才好。」
「……知道了。」葉真機老實點頭。這些道理他豈會不懂?修仙修的是長生,長生最要習慣的卻是分離和孤獨。他們這些小修士倒還好,最多不過閉關一年以上。若是結丹以上的修士,動輒閉關數十年,便是百年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修仙修仙。修的也是孤獨,忍不下孤獨之人。終是修不成大道。
「姑姑,你路上要小心啊,經常傳訊回來,不然我會擔心的。」
陌天歌微笑,雖然孤獨,可有人關懷,始終還是溫暖的。
「嗯,你要好好修煉,不可荒廢,亦不可急躁。有事便去問你師祖,你師祖雖然脾氣怪異,但對後輩都是真心提攜,他若說了什麼,一定要聽他的話。」
「知道。」葉真機應下,想了想,又問,「對了,姑姑,要是我那個師父出關呢?」
陌天歌微微挑眉:「師父就是師父,還有這個那個?」
葉真機摸了摸腦袋,無辜地說:「說是師父,可我到今天都沒見過呢!姑姑才是我真正的師父,那個根本是撿來的便宜師父。」
聽到這個稱呼,陌天歌忍不住「噗」一聲笑了。便宜師父,他們姑侄二人在這點上還真是一致,師父都是別人給撿來的。
「對了,姑姑,我那師父到底什麼樣?華凌說,他小時候見過,可記不太清了。別的師兄師姐,都說我運氣好,我師父可是咱們玄清門年輕一輩中首屈一指的人物,眼下已經結丹後期,若是百年內結嬰成功,那我可真是走了狗屎運——啊,反正就是我太幸運了……」覺得自己說得太粗俗了,葉真機連忙含混帶過。
陌天歌菀爾,那確實,結丹修士的入室弟子,與元嬰修士的入室弟子,那可是天差地別。若是秦守靜當真結嬰成功,雖說真機只是掛在他的名下,卻也非同凡響,到時弟子份例、洞府、資源都與今時大大不同。當初她還由玄因師叔教導的時候,手頭只是寬裕些,但是,成為靖和道君正式弟子後,她如今的身家完全不輸給普通門派的結丹修士。
「嗯……當初你師祖讓你掛名這你師父的入室弟子,確實也有這個意思。不過,你師父如今正在閉死關,不知何時出關,若是幾百年後才結嬰出關……對你來說也沒差。」
「這倒是……」葉真機抓頭。反正他也沒寄望於此,倒也不覺得鬱悶,真正教他修煉的是姑姑,反正那個便宜師父,有沒有都一樣。
「姑姑,你還沒說我師父什麼樣呢!」
陌天歌笑笑:「要是我說我也沒見過呢?」
葉真機睜大眼:「這怎麼可能?他們說,師父和姑姑你的關係不一般啊……」
「哦?」陌天歌微微皺眉,「怎麼不一般?他們怎麼說的?」
「他們說……姑姑本就是師父薦入門的,師祖會收姑姑為弟子,也是看在師父的份上。大概就是這些吧……」
陌天歌緩和了臉色:「姑姑入門的時候,你師門已經是結丹修士。他又何必親自出現?」
葉真機想了想,點頭:「這倒也是……」
「他們說的不錯,你師父是玄清門年輕一代中最有希望結嬰的修士,以你師父的修煉速度,百年左右結嬰也不是不可能。你師父若是這段時間不出關便罷,若是碰巧出關了,你對他還是要敬之以禮的,這也是你師祖的意思。」
「嗯……」葉真機頓了頓,又道,「可我已經有姑姑了。師父只不過是掛名的而已……」
聽到這孩子氣的話,陌天歌苦笑:「姑姑的年紀和修為擺在這裡,不說別的,你築基也就在這十多年間,我必定無法在這段時間裡結丹。對你的幫助沒有那麼多……」
「我才不會那麼功利呢!」葉真機叫道,「如果不是姑姑,我就沒有今天。那個便宜師父再好,與我有什麼關係?」
這句話,聽得陌天歌心中又歡喜又擔憂。歡喜的是,這十年。她沒把這孩子教成趨利的品性,擔憂的是。沒有足夠的歷練,太孩子氣了。
最後她還是叮囑了一句:「這話私底下就算了,你可別拿出去說。」
「我知道的,姑姑放心吧一仙難求。」
「嗯,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葉真機聽她這麼問,又蹭過來:「姑姑,你可要早點回來,我會努力在這段時間裡築基的。」
這句話,讓陌天歌笑了,最終還是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你去陪你的母親吧,多年不見,她很想你。滿口說的都是你。你把該交代的事都交代了,莫讓你的母親擔心。」
「知道了。」
收回手。陌天歌打開禁制,盤膝閉眼。
葉真機不捨地躊躇了一會兒,才出去了。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陌天歌才又睜開眼,眼中浮起擔憂。
這孩子……真像當年的她。或者,她還是考慮得不夠周詳,雖說給了他足夠的關懷,卻讓他養成了依賴的個性。就像當年,她依賴著二叔,結果失去時,痛不欲生。
並不是說這種深厚的感情不好,而是深厚的感情需要坦蕩的胸懷去容納。道經上說,太上忘情,並非無情,忘情是寂焉不動情,若遺忘之者,就是這個道理。修仙之人,並非不能有牽掛,亦有大胸懷之士,夫妻恩愛,育子弄孫,一樣不影響修煉,但普通弟子卻不能如此,故而門派之中,是不贊成門中弟子與家族聯繫過多的。
葉真機如今面臨的正是這種問題。十年相處,如師如父如母如兄,便如當年她對二叔的感情。
但也是他如今太年輕了。陌天歌回想自己,正是這個年紀失去二叔,當年若非有秦羲在身邊支撐著她,也許她也沒那麼快站起來……
想到這個名字,她感到心中針扎般地痛了一下,但很快平靜下來。
這是她的幸運,也是她的劫數。若非如此,她也許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恢復心境,若非如此……她也不會輕易對人動情。
幸好,這段情她理智地掐斷了,後來隱約意識到某些事情,她更慶幸自己當時的決斷。
想到此處,陌天歌揉了揉眉心,搖了搖頭。
算了,不想那麼多,她是她,真機是真機。男女之別,亦體現在性格上,也許她離開這段時間,真機多多接觸其他人等,這份依賴就淡了。至於看破……卻要機緣了。
第二日一早,陌天歌便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踏出葉家。
葉家眾人,全部出來相送。
陌天歌昨晚讓葉真機把自己沒用的一些丹藥靈器等物拿給葉家家主,當作是前輩的饋贈,葉家對此感恩戴德。
葉家在俗世久了,早已沒了積藏,當年送葉真機上山,只拿得出兩三塊靈石,和數枚丹藥,可見其物資貧乏到什麼地步。陌天歌基於葉真機的師叔這個身份,出手便是十多瓶丹藥和十來件靈器,於葉家著實是巨大的財富了。
其實那些丹藥,是她學煉丹時剩下的,靈器亦是昔年滅殺的那些修士收繳來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故而沒給葉真機,就隨便丟在乾坤袋的角落裡,眼下正好用上了。
「真機,小火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它,等你回去,就把它帶回師門,知道嗎?」
「嗯。」葉真機點頭,接過烈火獸。這十年來,他可以說是小火陪著長大的,一人一獸之間的感情很好,很自然地就把小火抱著。
葉家眾人看到這只烈火獸,卻是個個睜大了雙眼。
葉家的幾個修士都看出來了,這只烈火獸,是只二階靈獸!二階靈獸,可是相當於築基初期的修士啊,居然就這麼給了葉真機!
「前輩!」葉誠上前,指著葉真機懷裡的烈火獸,誠惶誠恐地道,「您這只靈獸交給真兒,不太好吧?」
陌天歌轉頭看他,問:「葉家主覺得有什麼問題?」
葉誠道:「這是二階靈獸,想必能幫到您,給了真兒,那您自己怎麼辦?」
陌天歌淡淡道:「這只靈獸便是留在我身邊,也無大用,倒不如給真機照顧。葉家主放心,小火是陪著真機長大的,他們感情很好,不會傷害真機。」
「我不是這個意思……」
陌天歌知道他只是擔心,便擺擺手,打斷他的話:「葉家主只管放心。好了,真機,師叔這便走了,你在家留上數月,記得按時回師門,若是錯過考驗,下一次便要三年之後了。」
「知道了,師叔,你放心,這些我都知道。」
「嗯,那我這就走了,你們不必相送。」說著,她不再廢話,一揮手,白絲帕祭起,化為一道遁光,消失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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