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轉角處剛上來的人正是東方文辰。
陳兵他也見過,還一塊兒吃過飯呢,可目前這是個什麼狀況?崔燦滿臉不耐煩,陳兵微躬著身子,拉著崔燦的胳膊,大聲嚷嚷著,勉強能分辨出「別走……答應我……」這樣散碎的詞語來。
快步走了過去,扶住陳兵的另一邊胳膊,問崔燦:「他怎麼了?」
崔燦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喝醉了唄!」
反正對東方文辰也不用客氣,直接告訴他:「他住在xx酒店8125房間,我一個女生不太方便,麻煩你送一下他。」
東方文辰點點頭,兩人合力把陳兵弄到樓下,送他們到酒店門口,崔燦就先離開了。
事後東方文辰打了個電話過來,說了下送陳兵的情況,又順便問了句崔燦為什麼陳兵醉成那樣,沒想到崔燦吼了回來:「關我屁事!誰知道他不能喝還喝那麼多啊!」
好吧,東方文辰雖然有些疑惑,但是不敢繼續問下去了。
雖說喝醉了酒,可陳兵也不是沒有一點記憶。第二天酒醒之後,捧著脹痛欲裂的頭坐起來,回想崔燦堅定拒絕自己的場面,陳兵默然了,收拾了東西暗自離開了楚西。
煩惱確實煩惱,不過這個不是崔燦目前主要想做的事情,她一直還在跟進蘭姐的消息。終於臘月初六的時候,一個鳳頭的網友告訴她。確實有蘭姐這個人,而且在他們當地還有點小名氣,因為她家是那個村子裡頭最有錢的人。
崔燦一旦下定決心的事情,九頭牛也難得拉回來。趁著老媽單位年底決算忙得欲仙欲死的時候,她悄悄收拾了點東西,打算先去那邊看看。
鳳頭離楚西八十多公里,都是省道,路不是很好走,花了五個多小時到鳳頭縣城,見到了告訴她消息的網友。這廝的工作是走街串巷的那種。美其名曰「畜牧專家」,其實就是一個賣豬飼料的,網名就叫「騎豬談戀愛」。
兩人約在鳳頭縣城一個小餐廳見面。吃了點東西填飽了自己的肚子,崔燦出了口長氣。這鳳頭的海拔好像跟楚西差不多,怎麼就特別冷些呢?
見了崔燦,騎豬談戀愛並沒有急著帶她過去,而是問她:「你如果找到了蘭姐,準備怎麼樣?」
「怎麼樣?不怎麼樣啊,帶她去派出所結案。我又沒有隨意處置人家的權利。這個還是留給法律去做。」崔燦早就想好了,回答得理所當然。
顯然這個答案出乎騎豬談戀愛的意料之外。他看了崔燦一眼,笑了:「大概是我想偏了吧,我還以為你會直接把人給怎麼樣呢。」
崔燦就不解了:「你認識這個蘭姐?」
騎豬談戀愛搖搖頭:「聽說過,沒見過。我只是不明白這樣很普通的一個案子而已,為什麼你要大費周折地跑一趟。畢竟鳳頭離楚西挺遠的,而且蘭姐住的那個村子離著鳳頭縣城還有五十多里山路,很少有人會往那邊去,所以我挺疑惑的。」
「不為什麼,就為了我妹妹。和其他一樣像我妹妹一樣的女孩子。」崔燦歎了口氣,她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挺偏激的,可她就是忍不住。
每當想到開朗活潑的李燕兒會用絕望疲憊地眼神看著她,說:「姐,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她的心裡就跟撕裂開了似的疼。
李燕兒有什麼錯?誰一輩子不犯點兒錯,犯點兒糊塗。這是找回了李燕兒,如果李燕兒沒有找回來,舅舅、舅媽、外公、外婆。還有老媽和自己,一輩子都會活在痛苦之中。這種痛苦如跗骨之蛆,除之不去。
如果不是找回孩子的信念支持著,秦琴恐怕早就撐不下去了。短短一個來月,她的頭髮就白了大半。
可是現在李燕兒回來了,她卻面臨著比失蹤更嚴峻的考驗,整個社會的輿論。善意的,惡意的。甚至是無意的,都給她造成了心理上的創傷。這比身體上的傷害更難以治癒。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蘭姐。
不抓到蘭姐。崔燦怎麼能消了這心頭只恨?
所以鳳頭這一趟,她來了。
騎豬談戀愛不知道崔燦的想法,他所顧慮的是崔燦會不會對蘭姐的家人造成什麼傷害,因為楚西這邊民風比較彪悍,動輒兩個村子鬥毆都得出動武警。尤其是像崔燦這樣的人,有一定的經濟基礎,有一定的社會地位,要把一個貧窮山村的人怎麼樣,簡直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情。
因此見到了崔燦,他忍不住想問一問,倒不是他同情心特別氾濫,而是覺得這個屬於比較普遍的現象,而崔燦的反應太大驚小怪了些。
聽了崔燦的回答,他尷尬地笑了一下說:「你倒是個好人。」
崔燦看了他一眼,覺著有點無奈又有些可憐:「我算不上好人,只是任性些,依著自己的想法或者而已。其實你大概覺得我有些大題小做了,只不過是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在你自己身上的時候,作為一個局外人的時候,你看待事情的心態和經歷了這樣的事情的心態是完全不同的。」
局外人看著,是同情,是可惜,可當這樣的事情真的在自己身上發生的時候,唯一的感覺只有絕望。就像永遠看不到明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連活下去的信念都靠那一點點的憧憬。
沒有經歷過,就無法理解,無法感同身受。
騎豬談戀愛沒有反駁,默默地起身帶著崔燦去了蘭姐的家鄉。
這是一個叫做躍鹿坪的村子,離鳳頭縣城五十多里路,車子開了三十多里便停下了,後頭都是山路,車子沒辦法開,只能在鎮子上停了爬過去。
是的,不是走,而是爬。
一路上騎豬談戀愛跟崔燦說著這個村子的來歷,傳說明末清初,浙江有一戶大戶人家,因為不肯屈服清朝的統治,帶著整個家族自浙江一路逃難。後有追兵堵截,前是茫茫大山,攜帶的乾糧就快吃完,整個家族面臨覆滅的危險。正在此時,一隻乳白色的小鹿出現在家主面前,帶著他鑽進山林,很快便甩脫了身後的追兵。將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之後,小鹿就失蹤了,這個家族便在此定居下來,給這片荒山取名躍鹿坪。
故事雖然老套也還算優美,可崔燦完全沒有讚歎的力氣了。楚西多山,從小她也是在山上玩大的,可就從來沒有爬過這樣的山。
近乎筆直的山崖,一條羊腸小道蜿蜒而上,必須手腳並用才能上去。一邊往上爬著,崔燦一邊想著呆會兒要怎麼下來?這麼陡,難道滾下來麼?
爬過山崖,然後向下,走過一條讓人膽戰心驚的鐵索吊橋,便到了躍鹿坪。
這裡的確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如果有個洞口的話,簡直就是現實版的桃花源了。不過,桃花源沒有這麼破爛吧?
村裡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只有老人孩子,大冷天,孩子們都穿著單薄的衣裳,小手小臉凍得紅撲撲的,好奇地看著外來的客人。
有半大孩子認出了騎豬談戀愛,嬉笑著跑過來要糖吃。騎豬談戀愛不知從哪裡摸出一袋大白兔來,孩子們搶了一哄而散。
眼前的屋子都是山裡典型的吊腳樓,全木結構,斑駁的黑色痕跡顯示著這些房子有多麼大的年紀,所有的窗戶上都沒有玻璃,釘著一層半透明的白色塑料紙。老人們坐在房門口,愜意地吸著旱煙。
崔燦親眼看到他們從棉襖裡頭抓抓,摸出來一個什麼東西,兩根手指頭一掐,然後丟進了嘴裡。
「那是跳蚤。」騎豬談戀愛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順口解釋了一句。
神馬東西?跳蚤?那個不是只有在動物身上才有的麼?外頭都是二十一世紀了,這個村子還活在解放前吧?
指了指前面,騎豬談戀愛一邊走一邊像崔燦解釋:「他們這兒是高山,吃水很困難。現在大部分家裡的壯勞力都到外頭打工去了,孩子和老人只能一桶一桶地從下頭河裡打水,主要就是平時喝水,洗澡的話都得自己到河裡去。老人身子弱,常年不洗澡也是有的。」
天雷滾滾啊,楚西還有這麼窮的地方?
崔燦沉默了,以前開發大峽谷的時候,她以為熊家坳已經很窮了,沒想到還有更窮的地方。
窮山惡水出刁民,像蘭姐這樣的人,大概也是窮瘋吧?
可是窮瘋了就能做這種事情來牟利,來賺錢麼?她自甘墮落是她個人的事情,可以說環境所逼,可她拐了李燕兒,就不是外在因素導致的了,終歸到底是因為她財迷心竅。
聽說他們打聽蘭姐家在哪邊,人家頭也沒抬,語帶嫉妒地說:「喏,村兒裡那個兩層小樓就是!」
崔燦他們往前走了幾步,轉過田坎,便看見這一片破敗中格格不入的一棟磚瓦小樓,貼著白色的瓷磚,與整個村子那些灰黑色的木屋相比,簡直就是一位異星來客。
騎豬談戀愛正走著,崔燦拉著了他:「算了,不去了,回去吧。」
「為什麼?這大老遠地跑這一趟。」騎豬談戀愛理解不了了,這女人真是奇怪。
崔燦歎口氣:「看見她那房子,我就覺得噁心。咱們在別處轉轉吧。」想到蘭姐家顯得豪富的房子是靠她的皮肉錢,還有轉賣其他女孩子的錢堆砌起來的,崔燦就只想到兩個字:骯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