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容病得躺在床上,動也動不了,顏寰突然走進來:「妹妹,大哥也去邊疆,以後建功立業容顏有惑!我一定要像爹爹一樣做個大將軍,帶著大軍凱旋歸來!」
「大哥,你才十四歲!」顏容大聲說,「多練幾年武藝再去好嗎?」
「不,師傅走了,他說我只差磨練,那我就去磨練!」顏寰意氣風發地抬起頭說完,便轉身出去。
「阿容,娘親不能再陪著你,你要聽你大哥和二姐姐的。乖啊!」連氏撫著她的頭,說完便也出門遠去。
「娘!大哥!師傅!你們都離開阿容,你們都不要阿容了!」顏容想起來,但身子很重,動也動不了,她只能拚命地伸手,想要挽留住他們。
「三妹妹,你就別叫了,以後姐姐會好好『照顧』你的!」顏宛出現在床前,哈哈笑著說。
「不!這裡不是娘親的家嗎?娘親怎麼會離開?我要娘親!我要娘親!」顏容揮舞著手臂,顏宛的笑臉一蕩,變成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婆婆。
「你娘那個賤人,就差一口氣了!這裡是我的家,我的!」老婆婆唇下一顆黑痣,跟著她說話一動一動,像是活了似的。
「不,娘親不會丟下我們的!不會!」顏容不顧一卻地喊出來,「你們騙人!騙人!」
「騙人!」
「騙人!」
這一晚三娘子房裡的迎春值夜。下午三娘子回來時心情就不太好,粗線條的連翹還自己一個人因為楊師傅誇了一句不錯而傻樂。她放心不下,便不顧三娘子的拒絕,非要在外間值夜。果然,聽到三娘子翻來覆去終於睡著,她才放心睡,結果一合眼就聽到裡面又傳出動靜來。
好像有人在囈語。
「三娘子!」迎春把燭台端起,起身走進去。
顏容雙手在空中揮動,口中喊著模糊的話語。
「三娘子,醒醒!」迎春忙跑過去推她。
「騙人!」顏容手上揮到個東西,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口裡大叫著睜開眼。
「三娘子?」迎春小心地看著她,「你醒了?」
顏容頭昏腦脹,只覺得嗓子干疼,聞言看了一眼窗外,還是黑的,便不滿地翻個白眼:「水。」
迎春雖然沒有得到回答,但看來三娘子明顯是醒的,便高興地去倒水。
顏容只覺得全身酸累,猛然倒回軟軟的床上。
「啪!」迎春手裡的杯摔在地上,三步並做兩步跑過來,「三娘子,你怎麼了?你不要暈,不要嚇奴啊!」
「起開!」顏容被推得像個沒骨頭的物件般,她覺得五臟六腑都翻滾起來。為了不讓迎春誤會,只得坐起來。
「三娘子?奴去找夫人來看看好不好?」迎春小聲地,怕驚了人般說。
「收了你的一驚一咋吧。都說你穩重,剛才姐睡眼朦朧還以為是連翹呢!」顏容喘口氣才說,「我好著呢,好得不得了!」
「太好了,三娘子你沒事!」迎春向著門口拜一拜,才回過頭來說。她注意到顏容奇怪的自稱。
「我能有什麼事?」顏容瞪眼,「大半夜叫我起來,又不給水我喝,想喝死我啊?」
說了那麼多話,她嗓子干疼得更厲害了。
迎春轉身去倒水,小聲嘟嚷:「是三娘子您又做惡夢了,奴是來叫醒你的!」
她冤枉啊。
顏容接過水:「我做惡夢了?」抬頭,便看到迎春臉上明顯的淚痕。霎時間記憶回籠。那些不懷好意的,陌生的留下來;而接受了的親人,卻一個個離開身邊,任她怎麼哭都喚不回來。
她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見到陌生的人,本就極沒有安全感。但因為知道現代她病入膏肓,也許已經死了,身體都被火化了。便只能既來之,則安之。
有娘親和大哥的疼愛,有在後院裡向彷彿損友般的楊師傅學習以前只敢想不能做的武藝,她才逐漸接受這個世界。可在她完全沒準備的時候,楊師傅要離開的消息,像丟進平靜湖面的炸彈般讓她整個心神都跟著震盪。
就是如此,才會夢見親人一個個離開吧?
她微笑起來:「別擔心了,迎春,我沒事容顏有惑。」拍了拍她的手,「把你的眼淚擦擦,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啊!我流淚了?」迎春伸手抹了抹臉,「沒有的事,三娘你看錯了!」她偷偷地把手背到後面動了幾下,「好了,喝過水就接著睡吧。奴在外面陪著你,別怕!」
誰安慰誰啊?顏容把臉埋進被窩裡,順從地閉上眼。
迎春掖了掖被角,便把杯子拿走,端了燭台回到外間合衣躺下。
清晨秋露濃重,院裡的草木都沾滿了瑩瑩的珠子,在微曦裡閃亮。
「三娘子三娘子!」連翹從院門外衝進來,院裡做著伸展運動的顏容驚得停下來看她。
「又是怎麼了?」她很平靜。連翹這丫鬟就愛大驚小怪,跟她在一起久了的人就會習慣心臟坐過山車。
「楊師傅走了!」她臉紅得要溢出汁來,「小校場裡的婆子下人們都說了,今天天不亮楊師傅就走了,只拿了一個包裹就走了!」
「走了?」像是能量不足,顏容一個轉頭的動作,被拉成幾秒,「走了。」
昨晚夢醒後,她已經用阿q的自我安慰法安慰了自己,現在,心裡卻還是很難受。怎麼走得那麼快?不是說在顏大將軍回來前走就行了嗎?
「連翹,去給三娘子找衣服。」迎春站在屋簷下,急得眼都紅了。連翹你個不長腦子的,哪壺不開提哪壺。三娘子要是晚上再做惡夢睡不著,身體一定會垮下去的!
連翹走到正屋外,突然覺得不對:「早上不都是你找衣服的嗎?」
「那就去看看熱水備好了沒有。」迎春使著眼色。
「我自己也要沐浴才能進三娘子的房裡,這一身汗的,進去還不把空氣薰壞了?」連翹莫名其妙。
「那就去沐浴!」迎春臉色扭曲,「別站在這裡,別再提楊師傅了!」
連翹不解地看了她幾眼,便扭身走了:「我礙誰眼了?」
顏容腦子裡一片空白,看著院裡那幾株殘得葉都黑了的菊花片刻:「這花都謝了還不把盤端走?你們都幹什麼去了!」
「三娘子,熱水備好了,您快些沐浴吧,一會該去請安了。」院裡的小丫鬟們都躲起來,唯恐被掃到台尾風。迎春硬著頭皮上去說。
這個院裡的丫鬟幾乎是最好當的,做好了份內的事就行,不用擔心主子打罵。她們從沒見過三娘子像現在這樣發火。
不過,便是發了火,也沒有指著誰罵,也不打人。所以,三娘子真的是個很好的主子。
顏容是最後一個來到主院的。一踏進門,已經梳妝好的連氏左拉著顏寰,右摟著顏宛笑得比朝陽還燦爛。
「請娘親安!」顏容扯起唇角,用力拉出個笑。
「起來起來,就等你吃早飯了!吃完早飯大概就有你們爹爹的消息了!娘親一起來就派了人去城門口候著了!」連氏的笑臉,晃得顏容眼暈。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爹爹不要回來也不想楊師傅離開!
「娘親,爹爹幾年沒回來了吧?」顏宛在連氏懷裡扭啊扭,還示威地看顏容。
顏容早已不是原身,讓她像她一樣溺在連氏懷裡,她才要尖叫呢。於是人家連個眼神也沒回給她。
「是啊,邊疆多戰事,他不方便回來。」連氏聲音裡帶出很多落寞。但顏寰和顏宛都沉浸在喜悅裡,而且他們也不沒嘗過這種感覺,沒注意。
顏容羞紅著臉低頭。她不是原身,和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大將軍自然是沒有感情的,但又怎麼能因此便想他永遠不回來?若果真如此,連氏和顏寰他們該有多傷心多難過!
你這個從冷漠年代來的自私鬼!
她在心裡把自己狠狠地罵了一頓後,終於把羞意壓了下去,默默地在連氏不遠處的圓凳了。但終不能裝做很快樂,便只抿著嘴,彎出一道向上的弧線。
漫長的早飯是在顏宛快樂的訴說裡度過的。顏容每聽到一次,便想一次楊萬秋的離開,食不知味。
「阿容,你可不能只顧開心不吃飯啊!」連氏雖然也很快樂,但兒女在她的心裡同樣重要,注意到小女兒挑著粥裡的米粒半天不入口,便笑說。
顏寰也笑起來,親自夾了一塊煎餅給她。
大哥,因為爹爹要回來,你已經把師傅完全忘在腦後了嗎?淚水突如其來。
「阿容,怎麼了,別哭!」連氏手忙腳亂。
「好,不吃就不吃,別哭啊!」顏寰忙把煎餅夾回去。
顏容的淚大滴大滴落下。她搖頭,淚水被甩飛。
「阿容乖,不哭啊!」連氏輕輕摟過她,邊拍背邊哄。
但是,她卻哭得更厲害,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