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該起了容顏有惑。」門外響起迎春溫柔的聲音。
她總是柔柔的,就連早晨的叫起,也是在門外發出聲音後才進來,生怕嚇著她的小主子。
「三娘子,二娘子已經洗漱完,就要往正院去了,您再不起,就太晚了。」迎春進得來,見她還迷糊著,繼續說。
見她還是沒有動靜,她自顧自地撩起輕紗帳子,把還賴在床上的顏容拉著坐起來,給她穿好衣服,套上寶藍繡紅花平底鞋,再把她拖到後面的淨室洗漱。
「照理說,您昨兒還病著,今兒應該多多休息容顏有惑。可張御醫說了,您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昨晚就已經全好了,今兒小心些不會有問題。所以,您悠著點,今兒晚一些兒不礙的,夫人會理解。」迎春在旁邊站著,一邊端水遞青鹽,一邊絮絮叨叨。
顏容一聽她提起昨天的病,心情頓時晴轉陰。換誰被惡夢整了一天,都會像她一樣聽到有人提起那事就心悸。
她記得自己原本還在醫院的病床上祈禱著快些解脫,好讓不堪重負的父母別因自己的病背上太多外債。肝癌晚期,她拖了整整半年,自己從病倒憔悴到只剩一把骨頭,而沒病的父母同樣如此,這叫她於心何忍!家裡還有已經在讀大學的弟弟,父母有他照顧,她走得很安心。
可是,為什麼被醫生用藥壓制的痛苦突然而至,意識又不清醒,頭痛欲裂中腦海裡出現數不清的片斷,那個與她同名的叫顏容的女子,似乎經歷了一生,帶著恨意離去。可醒來後,她卻只記得那些又是快樂又是憂愁,又是興奮又是哀傷的情緒,還有她的名字和她的家人。
童年的家人!就是自己現在所處,名叫顏容,有一個大哥,一個姐姐,娘親主持家中中饋,父親駐守邊關,年逾六十的祖母,終日禮佛,常年窩在她住的清心院。另有自己身邊的丫鬟迎春和連翹。
可是,她不記得除了這些人外的所有事,她清楚地知道夢裡有很多人,也有很多事,與這些人有關,可是她一點點都想不起來。沒辦法,給她看病,宮裡有名的御醫張大人就說了,發了一天高熱,能醒得過來撿回條命就很好了,記不起來那些事也是有的。高熱後變傻的病例,他都見過不少。
「三妹,你又懶睡了!」顏家二娘子顏宛溺在母親身邊,扭著她的手像蠕動的蟲兒,眼裡閃著精光,卻是嬌聲指責,彷彿只是姐妹間的玩笑。
顏容已走進廳裡,看著坐在上首的娘親,笑得羞澀。
「三妹,你連見禮都忘記了?」顏宛眉毛挑得高高的,不經意間就透出一股興災樂禍來,「你怎麼能忘了禮儀呢?今天是你九歲的生辰,外祖家和外祖姑婆都會來的,你不懂禮儀怎麼行?會讓人笑話我們顏家女兒不知禮的!」
「阿宛,不得無禮!」連氏豎起眉一瞪眼,顏宛乖乖地坐她來,不敢再出聲。
丈夫常年在外,獨自理家的連氏甚是威嚴,家裡上上下下就沒有敢和她唱反調的。
連氏心疼地看著被二姐指責了也不發一言的小女兒,很想歎氣。以前這兩個女兒你來我往,只要她們在同一個場合裡,總會因為一點什麼事火花四濺。她雖然覺得煩,總是要給她們居中調和,可卻覺得這樣熱熱鬧鬧地很有生氣。但自從昨天阿容病後,這兩人就吵不起來了。
「阿容,來娘身邊坐。」她伸出手,拉住走過來的小女兒,「今天晨起感覺如何?還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今天感覺很好。」顏容對連氏不親熱不抗拒,問什麼答什麼。
「夫人,大郎來了!」廳外候著的婆子邊打簾邊報。
青衣長衫,身材修長的男子帶著朝陽走進來,站定在連氏前面,長揖一禮:「娘親早安!」
待連氏應了,顏宛站起來,雙手交握左腹,微屈膝:「大哥早安!」
連氏輕推了推顏容:「去和你大哥見禮,禮不可廢,跟著你二姐做做。一會兒見人也一樣,跟著你二姐就是。」她又轉頭看著顏宛,「你即為姐,就要知道照顧妹妹,她有不懂的,你要教著點。今天若有什麼事,我不問你妹妹,但唯你是問!」
顏宛嘟著嘴,一臉敢怒不敢言。太過份了,三妹現在比以前還不懂事,肯定會出問題的,關自己什麼事?她偷偷飛了個眼刀給顏容,心裡對她的不喜又多了幾分。這個三妹,從小大家就對她比對自己好,無論自己做得多好都挨說,憑什麼?!
顏容站起來,給大哥見了禮。
「好,我們阿容果然是個聰明的,就是忘記了,學起來第一次就做得很好!」顏寰爽朗地笑著。
顏容扯了扯嘴角。這些東西就是不會,看了那麼多電視電影也懂了。
「是的,阿容這個禮行得和原來一樣標準!」連氏很是欣慰地說。
顏宛卻是從鼻子裡出氣,還送上一個大白眼。連氏沒看到,顏寰看到了卻只是無奈而寵溺地笑笑。
「好了,去吃早飯吧,一會兒娘親處理完事情,外祖家的人也快到了。」連氏想到可以見到娘家人,眼角眉梢都透著喜意。
顏容站起來,顏宛早就上去小意地扶著連氏的手先走了。
顏寰落後兩步,和顏容一起走。
「小妹,別急,記不起來沒關係,就從今天開始慢慢學。你那麼聰明,一定能學得好的!」
「謝謝大哥!」顏容甜甜一笑。在什麼也不知道的時候,多說多錯,她只想謹言慎行。
顏寰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笑出一口白牙。
早飯後回到自己住的聽水居裡,顏容伸手理了理額前的劉海,對著窗外的光在水盆裡看額角處那道淡淡的疤痕。想起離開飯廳前二姐走過她旁邊時小聲說的那句話。
「你是真的什麼都忘記了?不是裝傻賣乖?我警告你,別好了傷疤忘了疼!」她看著自己的額角,目光陰冷。
根據自己的記憶,她應該是自己的親親二姐,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