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君豪自上班以來,除了在辦公室其餘的時間就是呆在廠房裡面,在他看來,工業水平相當發達的現在,機器的應用早已經代替了人工,可是這間在他父親名下的工廠卻還是人力佔據這主導地位,這讓他很疑惑.
父親可不是什麼糊塗人,怎麼會不知道機械的效率遠遠高於人力呢,放著高收益不賺,不知道父親是何用意?
柳君豪今日查看的是生產玻璃的第一線,比起昨日察看過的化驗部,這裡要更熱鬧許多:鐵釬與煤炭的碰撞聲、煉化玻璃的過程中鍋爐發出的轟鳴聲、玻璃的破裂聲以及抬板工、截邊工和樣品工吵鬧聲,總之讓人感覺就像走進了超高音世界一樣,加之裡面的高強溫度,有一種自己馬上就要人間蒸發掉的錯覺,他不禁狠狠地皺起了眉頭,而且剛剛呆了不到幾分鐘,他就已經汗涔涔的了。
這間廠房以南北為長、東西為寬,並開兩門分居最南最北,門口均朝西,位南的門是進料和煤炭的通道,位北的則是玻璃的出口通道,柳君豪就是從此門而入,首先看到的就是年輕一族的抬板等工人的工作狀態(抬板、截板、樣工等都是以年輕的男女為主,而上了年紀的人則從事燒爐、配料等年輕人認為不潔不願去做的工作。)
幾個眼尖的工人見到有領導進來,立即跟其他工人使眼色,瞬時人聲消際,柳君豪看著工人安靜的截板、抬板、裝架、鋪紙······人人面無表情,好像他們一直都這樣,根本沒有發現人進來一樣,柳君豪嘴邊的笑一閃而過,這好像是所有工人見到上司的統一通病。
王經理見他一臉汗珠,遞過來一塊兒紙巾道:「這裡溫度還不算太高,越往裡越熱!」言下之意,如果你受不了的話就別進去了,因為裡面就要接近鍋爐了會更熱。
柳君豪擦了一下臉上的汗,動作優雅的令人呆怔,他柳君豪豈是那種吃不起苦的人,他沖王經理微微一笑輕輕地點了下頭,告訴他自己。
他慢慢地走到出板的機器前,看著一片片成形的玻璃傳輸過來,思付了片刻,然後眼睛望向了一邊地上的一堆小塊兒破碎玻璃上,這些是截板工裁下的多餘的無用板邊,他剛要蹲下身去,一隻手拿著一小塊兒玻璃遞了過來,王經理向他點了下頭,柳君豪順意接過玻璃,將它舉起衝著燈光照了一下,輕勾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玩味兒的喃道:「果然看得通透!」不知是在說玻璃還是什麼?
王經理一臉淡然的樣子望著傳輸機,就像剛才什麼都沒聽到一樣。而跟隨的幾個算得上領導的人,被柳君豪的認真弄得緊張兮兮的,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個年輕的總經理,做事風格與先前的幾位,包括上一任的王經理在內,完全不同,簡直可以用難以琢磨來形容。
比如昨天,他硬將醫療部與財務部換了個位置。原來財務部安排在廠門附近是為了結算帳方便,而把醫務室放在離廠房較近的地方,是為了方便工人能夠及時就醫,而如今兩部調換,不僅結算帳不便,要跑到最裡面,而且工人有個意外還不能及時救治。也不知道這位新官是怎麼想的?
本來猜不透他的心思已經夠煩了,如今又加上他的喜怒無常(這點以後會提到),簡直就是來磨練他們的!
只見總經理丟掉玻璃片,面無表情的向裡面而去,他們也急忙跟了上去,雖然裡面的熱度讓人難以忍受,但總經理都不怕硬要發揚他不怕苦的光榮精神,他們又怎敢吭聲抱怨,一行人跟在柳君豪後面,用力地張大著耳朵使勁兒的聽他接下來是否發了話,因為裡面實在是太吵了,尤其越往裡走機器鍋爐的轟鳴聲和玻璃倒瀉所發生的「匡匡」聲音,簡直就要把整個耳朵都塞滿了。
一個大約五六十歲的老者,正推著單轱轆小車吃力的往爐中倒著煤,老人頭髮已經斑白,光著膀子肩上搭著一不甚乾淨的毛巾,不太高的身軀柴瘦且略有彎曲,皮膚可能因為長期暴曬或煤的緣故呈現一種黝黑色,他滿身惡汗四流的,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剛從淤泥裡撈出來的屍體。
「屍體」柳君豪也為自己腦中突然冒出來的兩個字訝然,不管怎麼樣畢竟都是貧苦人家,這兩個字實在不該。老人吃苦工作的樣子,不禁又讓他想起了舊社會被剝削者無情壓搾的窮苦勞動人民,眼前似乎有個凶神惡煞的男人舉著鞭子對老人惡狠狠地說:「我要搾乾你最後一滴血!」
看著柳君豪望著燒煤工發呆,臉上表情一會驚怔,一會兒皺眉,眼神也是變幻在同情、深思和甚至愧疚間,王經理向他邁進一步,伸出去想要推一下他的手,在看見他熱汗四流了的時候,縮了回去,從兜中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他,他仍舊沒有反應,眼看著一滴汗從頭頂上直瀉下來就要流進眼睛裡了,王經理適時出手用紙巾替他拭了去,柳君豪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沖王經理笑笑,並順勢接過紙巾朝老人走了去。
「老人家你好啊!」柳君豪有禮貌地打著招呼,並伸出一隻手準備跟他握手,老人停下手中的活兒,先是一愣,眼前的高貴的男人要跟他握手,他不會在做夢吧,在看到高貴的人期待的目光後,他這才悻悻地傻笑了一下,露出潔白的牙齒在黑臉的陪襯下分外顯眼,竟有些不知所措。
跟在柳君豪身後的所謂的領導,也都面面相覷,就算總經理在怎麼與人不同,他們也不會想到總經理如此有潔癖的人,會與一個沾滿煤屑和汗液的令人作嘔的手相握,表示友好。
發現眾多目光注視著他的手,老人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果然不堪入目,他順手在同樣不潔的褲頭上擦了幾下,直到覺得差不多時,才顫顫巍巍的將手伸向了柳君豪。
柳君豪霎時覺得老人很是可愛,他猛地伸手過去抓住老人粗糙如樹皮的手,笑容燦爛得道:「能夠握到創造柳氏洪鑫輝煌的手,是我的榮幸!」老人的眼中立刻閃出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耀眼的光輝,有感動,有高興,有甘甜,還有激情——如果以往的揮汗如血的辛苦,是生活所迫,那麼現在呢,似乎不一樣了,有什麼東西好像悄悄地在心裡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