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蓮曲76_第七十六章雲滅鶴隕來自()
夢姬夫人一步一步走至雲莫眼前,如花容顏上有清淚兩行。
跪坐在雲莫身旁,夢姬夫人抬手撩開他散亂的髮絲,哽咽道:「哥哥,我早說過,你已經不認得聆夢了。」
雲莫的鳳目湧起震驚,繼而迷惘,隨即痛苦地皺起了眉,閉眼扶著額頭,卻好像依然不能回應聆夢,口中低低道:「我究竟是誰,我究竟是誰……」
懷裡的靈羽動了動,雲莫急急看向她,卻見她神情眷戀地凝望著他,玉手輕抬撫上他額角的花紋,輕聲說道:「你是聆音,樂神聆音。
你是當世最偉大的神,沒有人有幸見過你的真顏,除了一心思慕你的花神柘舞。
還記得九天澗溪旁奄奄一息的那隻小白鶴麼?她沒能捱過天劫,倒在澗溪旁即將殞命。
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有一位天神路過,一位她發誓是她見過的最俊美無儔的天神。
那時,他正在雲端彈著伏羲琴,聽見白鶴的哀鳴,淒厲哀絕,便為她停下了腳步。
而就在從雲端走下的前一刻,一位女子搶先一步抱起了白鶴,當即便要施術相救。
他阻止了那女子,說,生,或是死,都是這白鶴的命數,當順應天命。
女子抬頭看他,神色有一瞬的驚艷和癡惘,隨即嫣然一笑,繼續低頭救那白鶴,口中道:『你怎知這白鶴遇到我,由我救了她就不是所謂的天命?』
他神色微變,終於將那好似一直望著別處的眼神在那女子身上停了停。
白鶴傷得實在太重,而女子其實並不擅長醫治靈獸,施術許久,白鶴依然是垂死之態。
一直未離去的他見狀,瞧著女子執著認真的模樣,眼波動了動,悄悄抬起了手掌,一道溫暖的白光投在白鶴身上。
女子不由眼眸一抬,嘴角漾出略帶狡黠頑皮的笑。
白鶴的傷在那道白光下瞬息之間悉數痊癒,生龍活虎地從女子懷裡飛了出來,在他和女子頭頂盤旋,發出愉快的鳴叫聲。
那一刻,女子以為她入了他的眼,以為在他眼中,她有了那麼一點點的不同。
可是,他卻未作停留,只是對那女子淡淡點了點頭,便駕雲離去,空中的箜篌繼續響起,卻漸行漸遠。
從那以後,白鶴留在了女子身邊,看她蹙眉相思,看她精心釀造一罈罈的酒,只因她聽說那位名叫聆音的天神喜歡美酒。
可惜,樂神聆音行蹤不定,避世離群,女子一直無緣再見他,直到有一日消息傳來,樂神聆音將他的伏羲琴鍛造成五件神器,女子拿到了其中的琉臻鈴。
終於有了理由去見樂神聆音,女子想要感謝他的饋贈,滿心歡喜地準備,興沖沖地梳妝打扮,卻聽見他殞身噬魂境象的消息。
女子不能相信那樣一個無所不能的偉大的神,居然有一天也會隕滅,她日日奔赴魔界,只為一遍遍求證,一遍遍確認聆音已死的事實,到頭來,心碎成殤。
從頭到尾,屬於她一個人的愛戀,還未說出口,就這樣無疾而終。
聆音死後的許多年,女子在水明澤平淡地過完年年歲歲,可是白鶴知道,夜半寂寂時,她總會一人醉臥桃林,夢中念著他的名字,落花為她蓋上一層薄被,於是,一直未曾取名的酒,有了名字,夢落花。
就在那時,魔尊敖岳的義子雲莫出現,女子一眼就認出了他,雖然他額角長出了妖冶花紋,可是,他的眉眼,他的容顏,還有眼角的那顆櫻紅淚痣卻依然那樣熟悉。
這世間見過樂神聆音的人不多,而女子就是那為數不多的人中的一個。
她不知道魔尊敖岳如何將他的所有記憶都抹殺,讓他甘心成為敖岳的義子,但她知道,雲莫就是聆音,聆音就是雲莫。
女子有時候會不禁感謝敖岳這樣的安排,因為變成雲莫的聆音,才開始像個有感情的人,他會常常邪魅地笑,會說動聽的情話,會彈奏綺麗纏綿的樂曲,最重要的,他的眼中有她。
當雲莫臨陣倒戈,背叛敖岳,從五神之戰中將女子救出後,女子更是堅定了與雲莫共度餘生的心意。
可惜,她忘記了六界的秩序,忘記了她花神的身份正被六界之人緊密盯著,忘記了神魔之間不為世人所接受的愛戀實難長久,就算兩人之間不會有這樣那樣的嫌隙,也會有六界之人想方設法的阻撓和破壞。
而那只白鶴成為這些人中的一員,她慫恿了女子前往天庭,讓雲莫和女子之間的誤會加深,只因為,在這麼久的時光裡,她的心裡也情不自禁起了那麼一些些綺念,她在設想,如果女子離開了,雲莫的眼中會不會也能看見她。
可是,事實上,即便那女子隕滅千年,白鶴陪伴雲莫千年,奢望終是奢望,雲莫心裡依然只有那女子一人,至始至終都是只有她一人,不惜為她毀滅六界。
呵呵,如今白鶴將這一切說出來,不指望雲莫真的能想起一切,只希望…只希望…」
說到這裡,靈羽劇烈地咳了起來,更多的鮮血自嘴角流出,順著腮邊落在雪白的羽衣上,鮮紅刺眼。
「靈羽……」雲莫神色迷惘地低聲喚道。
靈羽眼睫顫了顫,口中喃喃道:「柘舞神尊,我終於把一切都說出來了,終於都說出來了,終於不用再一個人憋在心裡,我…好…開心……」
雲莫僵硬地抱著靈羽,木然問道:「靈羽,你告訴我,柘舞是不是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靈羽沉沉抬起眼皮,極微弱地回道:「神尊封印你時,以魂魄碎片悉數落於水明澤上,一千多年了,這些魂魄碎片早已與水明澤的一花一木,寸土寸草融為一體,可以說,水明澤這片神域的存在,便是花神柘舞生命的延續,只是,如今,水明澤已經……我有些明白柘舞神尊的心思了,若有一天你來水明澤威脅到雲兮的安全,那麼她寧願讓這裡被你天崩地裂地毀滅,讓她在這世間最後的痕跡也要消失地乾乾淨淨,你再也感受不到她絲毫氣息。
如今,你果然再也找不回她了。」
一滴淚水自鳳目中落下,雲莫頹然地鬆開手臂,原本妖冶邪魅的神采悉數不見,只是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看著四周瀰漫的煙塵和散落的花草樹木,癡癡地笑了起來。
行至浣歌面前,雲莫抬手地撫上浣歌的頭髮,眸光溫柔疼惜,眷戀深深地將浣歌凝視著,緩緩開口道:「我還是記不起自己曾是個偉大的神,可是至少我知道了我有一個好女兒,你和柘舞長得真是相像呢!」
「哥哥……」夢姬夫人拉住雲莫的衣袖,神色擔憂,雲莫擺擺手,別過身緩步走開。
浣歌看著雲莫蕭索背影,心頭酸澀,這個人,這樣芝蘭玉樹一般的人,是她的父親。
「雲兮……」靈羽一聲低弱的呼喊,將浣歌從一片怔忡裡驚醒。
急忙轉頭將靈羽扶進懷裡,聽見她道:「雲兮,以前許多事,姑姑騙你害你,你原諒我,好不好?」
浣歌含淚道:「不,雲兮已經明白了,姑姑所做的事,都是為了我們父女重聚,姑姑從來沒有真正害過雲兮的,姑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雲兮,我不會怪你,也沒有恨你,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繼續教我跳舞,好不好?」
靈羽會心一笑,卻搖了搖頭,忽然眼神一頓,「雲莫!」
浣歌急急回頭,只見月白身影周圍忽然亮起一圈耀眼白光,漆黑如墨的長髮隨風飛舞,將恍如謫仙的身姿包圍,像一幅水墨寫意的畫落入水中,墨跡暈染,一切都開始模糊無狀,頎長挺拔的身形漸漸消失,那張姿容絕世的面容也模糊成白色光暈,最後,全部白光化作一道利劍,斬破迷濛煙塵,劃開那片原本碧藍如洗的天空。
煙塵開始一點點退卻消散,雜亂歪倒的花草樹木,漸漸地重新開始生長拔高,靈氣一點點積聚,煥發出蓬勃生機,一切恢復如前,如果沒有那座不復存在的空來山留下的空曠之地,眼前情狀便好似這一切紛亂崩塌都未曾發生過一般。
夢姬夫人失聲痛哭:「哥哥!哥哥!為何要這樣自殞!為何要丟下聆夢不管!」
「父親!!!」浣歌撕心裂肺地一聲叫喊,卻再也換不來那張絕世容顏的一個微笑。
自從,這世上再無雲莫,樂神聆音真真正正地隕滅了。
淚水終於決堤,浣歌大聲哭喊,卻依然無力宣洩心中的無以復加的悲痛。
懷裡忽然一輕,浣歌低頭看見,靈羽的身體正漸漸變得透明,白色光點從她身上一點點流溢而出,飄散到空氣裡後消失不見。
浣歌淚如雨下,顫抖著伏在靈羽肩頭,啞聲喊道:「靈羽姑姑!你不要死,不要離開我,母親走了,父親走了,你不要扔下我,好不好,靈羽姑姑!」
靈羽握住浣歌的手,「雲兮,不要難過,雲莫如此,是想留住水明澤,和花神柘舞的靈魂融於一體,永遠地延續下去,從今往後,他和柘舞神尊一直在水明澤陪著你……姑姑就不能……」
終於,靈羽的面容也變得透明,她再發不出聲音,只是一雙眼睛將浣歌久久地望著,直到一個個白色光點,緩緩飛起,終於將她的所有神采全部帶走。
望著空空的懷抱,浣歌終於放聲大哭:「靈羽姑姑!!!靈羽姑姑!!!」
水明澤風景依舊,繁花盎然,暖陽相照,靈氣浮動,浣歌的心卻一片死寂般冰冷。
「珩兒!珩兒!」忽然傳來夢姬夫人的叫喊。
浣歌這才猛然想起,好像自從雲莫從煙塵中殺出後,她就再沒見過煜珩,他去了哪裡?
循著夢姬夫人的聲音望去,不遠處正是汶疏居,而煜珩正歪倒在浣溪旁,在他身旁是被他用結界護著的,還在昏迷中的洌溪。
原來他是去救洌溪。
浣歌跌跌撞撞地奔至煜珩身旁,就見他一張俊美臉龐蒼白如紙,狹長而魅惑的眸子緊閉著,眉頭緊皺,似忍著巨大的痛楚。
淚水彷彿已經流乾流盡,浣歌顫抖著抱起煜珩的時候,夢姬夫人在一旁將結界撤去,淡紅色的透明結界聚成一道紅色光束凝成她手心的一顆紅色珠子。
是煜珩的元丹!他居然用他的元丹建立了結界!
「煜珩!」浣歌抱著煜珩癡癡叫道,「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煜珩緩緩睜開眼,深深看著浣歌,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繾綣溫柔,「洌溪是你在意的人,我怎麼可以讓他死,我怎麼可以讓你再傷心?浣浣,這下,不是所有人都離開你了。」
浣歌點點頭,「洌溪是我在意的人,你也是,所以,你也不能離開,煜珩,答應我,不要離開我,我們從此往後,永遠永遠在一起。」
煜珩嘴角的笑紋愈深,臉色卻越加蒼白,片刻後,他神情迷惘道:「浣浣,你還記得我和你的第一次相遇麼?」
浣歌乾澀的眼睛裡終於又泛起濕意,眼角滑出一滴眼淚,煜珩想要抬手拭去,可是一隻手將將舉到半空,卻無力地垂下,而那雙狹長而魅惑的眼已經緩緩合上。
「煜珩!煜珩」浣歌大聲叫道,卻再得不到回應。
抬頭看向天空,夕陽西下,流雲飄散,天邊晚霞結成彩,紅彤彤的,像是一場最熱鬧最絢麗的婚禮。
她原本想要這樣一個婚禮,可是到頭來卻發現,想要並肩的人已經不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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