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妍抱著一隻暖手爐子,坐在芳華殿門外的屋簷下看雪,殿內煜珩正施法從煙兒肉身中剔出程鳳迭的魂魄(重蓮曲第一百二十四章樹靈內容)。
程鳳迭依然是固執至極的性子,如斯絕望,任兩人如何勸說,她終是選擇寧可成為一縷孤魂為陰使捉去往生,也不願再佔用煙兒的肉身做無用的掙扎,她說陸離由始至終都沒能愛上她,而她只想盡最後一份心力,成全煙兒和阿越。
但浣妍出殿前,煜珩私下告訴她,如此一來,程鳳迭興許連孤魂也做不了了。
當初煙兒只是被封了魂魄神識,並沒有死,肉身上陽氣還如常人般旺盛,程鳳迭魂魄長期寄居在這樣的肉身上,其實損耗極大,一旦離了神獸媼的元丹,恐怕魂魄已難凝聚,便要灰飛煙滅了。
浣妍出主意讓程鳳迭帶著元丹離體,煜珩卻說神獸元丹一旦被封入體內,便能將魂魄吸入自身之中,所以它常被仙家用來定魂。
眼下,神獸元丹在煙兒體內,之前便是將已被封印的煙兒魂魄和程鳳迭的魂魄同時吸入其中,他現下只能施法將程鳳迭的魂魄取出,再解開煙兒魂魄的封印,煙兒便可復活。
而若要將元丹取出,煙兒的魂魄便要被帶離肉身,煙兒也便沒了性命。
浣妍想告訴程鳳迭這些,再勸上一勸,煜珩卻攔住說,程鳳迭性情憂愁多思,又帶著些固執,勸說恐怕無用是一方面,她的魂魄逃了陰使追捕三年,再被他們捉住,恐怕難免要受些刑難,往生之路必要比他人苦上幾分,與其再讓她受這般煎熬,不如灰飛煙滅。
灰飛煙滅,換做旁人恐怕最是悲慘,但對程鳳迭來說,卻是最好的解脫了。
浣妍又將「煙兒」看了一眼,終是依煜珩所言,緘默著出了殿門,在屋簷下等候。
才坐了沒一會兒,原本密密斜織著的細雪便停了,天上日頭鑽出雲層,雪晴雲淡日光寒,一地白雪似銀屑,皎皎映日輝。
嫌枯坐著無聊,浣妍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在屋簷下一片光潔無痕的雪地上隨手劃著,不知怎的,劃著劃著,竟畫出一枝蓮花來,因是雪地作畫,故而一枝白蓮。
浣妍左看右看,不知自己為何毫無意識之間,就信手畫了一枝蓮花,瞧著蓮花有些孤單,便又在旁畫上幾盞碩大的蓮葉。
一來二去之間,浣妍想起水明澤上漓戈和洌溪的汶疏居裡面的碧湖上,也是植著滿湖蓮花的,漓戈和塵永對這湖蓮花十分愛重,使得那蓮花開得十分好。
想到這裡,浣妍想起煜珩之前所提陸離出宮去賑濟受困雪災的百姓之事,漓戈司水,或許這事兒她這麼沒什麼法力的仙人去幫忙沒什麼用,但漓戈卻是可以的(重蓮曲124章節手打)。
浣妍從懷裡摸出漓水鏡,心底湧起一陣愧疚,每每總是需要漓戈幫忙,她才會想到拿出漓水鏡,其實她原該平日裡就拿漓水鏡與漓戈說說話的。
定了定神,浣妍啟動漓水鏡。
「漓哥哥,我在人界京都的王宮裡,京都附近困於雪災,不知你能否來這裡看看?」
漓水鏡上藍光閃了閃,沒有回音,浣妍有些忐忑。
直到藍光將要熄滅之時,漓水鏡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溫潤和煦有如春風:「妍妍在原地等著,我即刻就來。」
藍光熄滅,浣妍鬆下一口氣,心裡跟著愉快起來,原本因為程鳳迭之事困滯的一口憂傷之氣被呵出來,在空氣裡化作一團水汽,慢慢瀰散消失。
重新拿起那根樹枝,浣妍想要在雪地裡畫出一池的芙蕖圖景來,卻在目光不經意瞥到手中的樹枝時,才忽然意識到,這樹枝正是那棵老梨樹上掉落的樹枝。
浣妍抬頭,老梨樹還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樹根暴露在空氣裡早已被積雪覆蓋,看不出原本曲折盤旋的根莖,冬日裡原本綠葉花朵都要盡數掉落,只剩棕褐色的枝幹,樹皮乾癟滄桑,可是眼前這株老梨樹,卻還頑強地生著些許綠葉,當真是人界奇景。
沒錯,這老梨樹原本就該死去了,只是因為那把埋在地下的箜篌上面的法力,它一直精神矍鑠地繼續活了這麼多年,眼看一隻樹靈都快要修成了。
浣妍在水明澤上生活了上千年,許多事情漓戈說給她聽,她聽得耳朵都快結出繭子來,比如,人界的花草樹木是無法與水明澤上的草木相比的,因為沒有靈氣,所以它們只能依賴四季的變化,該榮便榮,該枯便枯,容得它們自己選擇,而一旦有了靈氣,便能逆時生長,何時榮枯,全憑樹靈們的心情。
樹靈乃是精靈一族,仙人們鄙薄它們修為低淺,出身草野,便常喚它們樹精,似要將它們劃歸妖界一族,但實際上,精靈一族加入仙界或者妖界都有可能,只看它們自己的造化。
說起來,細柳便是一例,她由一株柳樹修成樹靈,又繼續勤加修煉,以致後來得了機會可以飛昇成仙,但她卻因為俞鯉,自願放棄了這一機會,歸為妖界。
顯然,眼前這株老梨樹已修出了精靈之軀,若再繼續修煉,便有可能飛昇了,可惜,偏偏這個時候,被人連根拔起……
浣妍站在之前「煙兒」所站的地方,看著倒在雪地裡的老梨樹,不禁心裡也有些悲傷,她最是愛惜草木,見到這樣被毀,不知為何,心裡如同刀割般難受,就像當初水明澤上,煜珩做幻象,火燒桃林,她當時看著一株株桃樹被火舌吞沒,整個人難受得發瘋。
她不明白為何她總會這樣在乎一些草木的生死,可是她總會隱隱感到自己的靈魂似乎與草木相同,它們的絲絲痛楚和快樂,她皆能感同身受一般。
想及此,下意識地,浣妍從懷裡掏出洌泉,像是正被什麼力量指引著,這力量強大到似乎與生俱來就操控著她,撥動她的心弦,撩撥起她的不忍。
於是,當浣妍將手中的洌泉灑向老梨樹時,浣妍才意識到,這一滴已是她瓶中的最後一滴洌泉,她再也沒有洌泉了。
漓戈說,這洌泉極為珍貴,六界罕有,他說不能妄用。
可是,她還是這樣不由自主地撒了出去,等再反應過來,老梨樹已經自行從雪地裡站起身來,一根根虯曲的根莖在原先的坑中摸索著泥土,將自己掩埋起來,而樹冠上一瞬間枝繁葉茂,恍然間似回到了陽春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