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煜珩將這中間的曲折因由講完,二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浣妍心中一陣唏噓感慨,也終於明白為何之前漓戈說程鳳迭還有許多年壽命,
但他沒有告訴她的是,程鳳迭這多出來的壽命,卻是借了煙兒的(重蓮曲122章節手打)。
漓戈終究還是擔心她會意氣用事,擔心她又隨意用洌泉更改了凡人的命數。
兩人各懷心事地在人界王宮落下的時候,正是寒風刺骨的冬日,細雪飛舞,屋頂上積了厚厚一層雪,有如一張白玉蠶絲織就的錦被,屋簷上掛著冰釣,鱗次櫛比,在冬日清冷的日光下閃著光。
顯然,屋頂已不適合落腳,兩人在各處宮殿奔波巡看了幾番,皆是人煙稀少,偌大的王宮好像一座荒廢已久的園子,搭上冬日草木凋零的景象,實在淒清得厲害。
煜珩不知何時變出一件銀灰色毛皮披肩斗篷,搭在浣妍身上時,浣妍只覺肩上微微一沉,全身就被一陣暖熱抓了去,像個隨身帶著個暖手爐子。
浣妍偏頭看去,煜珩正神情認真地巡看著二人腳下不斷快速向後移動的宮殿,他仍穿著往日裡絳紅色袍衫,瀟灑飄逸,風度翩翩,眉宇間神采煥發,即便利如冰刀的寒風亦沒能割破他的風姿,正是冬日裡銀裝素裹中的一抹紅,煞是好看。
浣妍知道他有法力護身,凡間風雪自是奈何不了他分毫的,而他也沒忘了這個沒有法術的她,靜靜的,有暖泉溢滿心田。
最後,兩人還是在芳華殿的院中落了腳,只因他們終於瞧見一人。
那人穿著大紅色的披肩斗篷,靜立在一棵樹前,在茫茫雪景中顯得十分醒目惹眼。
那人似乎站了許久,肩上已積了些落雪,只是一動不動地瞧著面前的樹。
而那棵樹,說是一棵樹,卻已不算是一棵樹,因為被人連根拔起,已經死了,細雪積在密密匝匝的枝葉間,像是開滿了一簇簇白色的梨花。
浣妍看得驚住,這是那棵老梨樹,沈梨香以魅之形寄生的老梨樹。
樹根旁邊是被刨挖過的深坑,空空如也,唯有帶著潮氣的暗黑泥土,與積雪混雜著,告訴著人們,它們剛剛被翻挖出來沒多久。
沈梨香說過,這樹下原本埋著陸家祖傳的那把箜篌的,她正是藉著箜篌上的神力修煉成魅的,多年以來也倚仗著它留在這芳華殿裡。
可是,如今,那把箜篌去了哪裡?沒有了箜篌,沈梨香又該如何?
大紅的衣角動了動,浣妍的目光對上那衣角的主人,她轉過身定定地將浣妍望著。
「煙兒……」浣妍輕聲道。
煙兒將眼光向煜珩飄了飄,淡淡道:「浣妍姑娘,你該叫我鳳迭。」
浣妍頓了頓,改口道:「鳳迭姑娘。」
「我以為今生無緣再見你們,所幸終是等到了你們。」
眼前還是煙兒那張臉,語氣卻是老氣橫秋,滿帶愁緒,浣妍知道她早該發現煙兒的異樣,從她那日來到王宮,那樣得體的言行舉止……
雖然浣妍很想問問程鳳迭借煙兒的肉身留在陸離身邊,這幾年過得好不好,可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卻變成:「這棵梨樹為何成了這副模樣?」
「煙兒」看了眼梨樹,漫不經心道:「你們走後這三年裡,先帝每一年四月裡的一天要來這芳華殿,說是與一個人有約,每一年那一天在芳華殿相見,說是已經有十一年(重蓮曲第一百二十二章梨殤內容)。
可是,這三年裡先帝卻再沒等到那個人,那一天裡先帝從傍晚等待夜中,再睜著眼從夜中等到天明,然後悵然而去。
第一年是這樣,第二年夜中時候,先帝開始望著梨樹喃喃自語,天明時候紅著眼眶離去。
第三年,也就是今年的四月,先帝已虛弱憔悴得不成樣子,卻執意讓人將他抬了來芳華殿,在梨樹下枯坐了一夜,酒罈子喝空了數十個,口中喊了一夜梨香夫人的名字,最後天明時候昏厥過去才被人抬了出去。
今早我原本睡著,聽見院裡甚是吵鬧,起身來看,卻發現先帝正昏昏沉沉地歪在一輛步輦上,命人將這梨樹連根挖起來,說是他的愛妃被埋在下面。
一眾宮婢見是先帝的旨意,亦不敢阻攔,任由一眾侍衛冒著風雪揮著鋤頭將這梨樹連根掘了。
梨樹挖出之後,樹根底部現出一把精緻華美的箜篌,旁邊是一堆白骨,一眼看去便知死去之人已被深埋了許久。
先帝身邊年長的侍衛一眼瞧見白骨旁掉落的一支銀簪,上面鑲嵌著八朵羊脂玉雕刻的梨花,栩栩如生,十分搶眼。
『這不是當年梨香夫人那支玉梨簪麼?』侍衛將簪子上的泥土抹去,驚叫道。
原本在步輦上毫無生氣的先帝聽得這一聲,忽的驚坐起,像是一瞬間煥發了生機,伸手從侍衛手中奪去玉梨簪,然後視若珍寶地護在懷裡,口中「梨香梨香」一遍遍地叫著。
過了一會兒,先帝將簪子在袖中收好,又發了瘋似的地撲倒坑前,將一支支白骨仔細撿拾起來,一併抱在懷裡,再起身時,眾人只見先帝淚流滿面,神情癡癡傻傻,一雙手在雪中凍得通紅,卻死活不願接過宮婢遞來的暖手爐,只是頹然站了一會兒就昏倒在地了。
我看這梨樹的根已被掘壞了,眼下又是冬季,怕是已活不成了。」
「那把箜篌呢?」浣妍不假思索地問道。
沈梨香一直是倚靠著那把箜篌的神力的,或許沈梨香還在,只是一直不願出來與陸沚相見,眼下陸沚就這樣把這老梨樹掘了,還帶走了沈梨香的屍骨,情形似乎不大妙。
「先帝剛被抬走不久,他從頭到尾都沒看那坑中的箜篌一眼,我見正落著雪,便將它撿拾了放回殿中後才出來看這棵梨樹。」
浣妍和煜珩對視一眼,快步進殿,果然桌上正放著一把箜篌,雖然被泥土掩埋了多年,卻依然沒有喪失它的光輝。
只是,兩人見到的它的第一眼,皆是愣了一下。
眼前的這把陸家祖傳箜篌,被傳為神器的箜篌,竟與他們之前在秘洞中找到的那把箜篌一模一樣!
赤色箜篌,上方雕成火焰模樣,二十二根弦不染微塵,紅光流轉,熠熠生輝。
難怪替代沈梨香的那人說這並不是祁闌箜篌,正如煜珩說秘洞中的那把也是假的。
煜珩拿起箜篌看了看,良久,說道:「沈梨香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