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過紫檀木的格子窗灑進屋內,落在床榻之上,柔柔地撓著浣妍的眼皮(重蓮曲第七十八章災退內容)。
浣妍緊了緊眼皮,檀香盈鼻,腦子裡翻翻覆覆地閃過許多畫面,便將眼睛瞇成一道縫,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屋內現狀。
一間格局熟悉的廂房,床榻對面並排篤篤地坐在三人。
一個意態雍容地端正坐著,一個慵懶閒散地歪在高背椅中,一個神情恬淡,氣質高華地輕靠椅背,只是三雙眼睛都將床榻上的她牢牢盯著。
浣妍記得事情好像是這樣來著:
當時漓戈才摸了她額頭,說了幾個字,她就察覺一道不怎麼良善的目光從一處射來,驚得她慌忙不著痕跡地將額頭從漓戈的手心離開。
抬頭時卻瞧見不知什麼時候竟有了兩個漓戈,人影幢幢地看不真切,卻能見漓戈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
她只好咧開嘴無賴地笑笑,說道:「漓哥哥,我跟你說啊,其實我過得挺好的,比如,我最近就得了個寶貝。」
說完她就指了指腳下的東珠,「你看,就是這珠子,咦?怎麼它也變成了兩個?」
「妍妍……」漓戈遲疑地喚了一聲。
她揉揉眼睛,擺擺手道:「別打岔,你看,那個人是歪狐狸,他旁邊什麼時候多了個人?不過我也認識,是那個板正仙人,兩個都是我結交的朋友,你與神獸作戰,他們就過來圍觀捧場了。」
「……」
然後她瞧見雲端上的兩人緩緩降下。
又瞧見漓戈一臉哭笑不得,就很納悶:「有人捧場不好麼,關鍵時刻,朋友就是這樣體現存在感的,幫不上忙就在旁邊圍觀,舉個小旗,吶喊幾聲,這樣顯得我方很有氣勢。」
漓戈默,眼神飄向她身後。
她轉身就見距離她和漓戈有三步遠的水面上,錚遠一貫別在腰間的褐色蕭管,已變作一丈長,亦似一葉扁舟般漂浮在水上,將煜珩和錚遠穩穩載著。
於是,她撐起紅彤彤的臉蛋燦爛笑開,算作打招呼,雖然此際他們兩人在她眼中已不知疊了多少層影子。
煜珩回之一笑,錚遠卻凝神望著漓戈身後的七絃琴,手中握著的七條藍帶,以及藍帶上縛著的夫諸和商羊,半晌,抬頭問道:「請恕在下唐突,敢問這位仙友,您便是現任水神?」
漓戈垂首撥弄著藍帶,不置可否。
片刻後,原本將夫諸的犄角腿腳以及商羊的翅膀縛著的七條藍帶均被漓戈解開,七條變作兩條,分別化作兩個頸圈套於兩隻神獸的脖頸,夫諸神態溫順地站向漓戈身側,商羊則是斂翅恭順地立在商羊的一隻犄角之上。
瞧見兩隻神獸的眼神皆變得溫順無害,煞氣盡消,漓戈方才淡淡道:「這位便是天帝大殿下,仙界的月神錚遠吧!」
「原來你們都認識啊,那我就不介紹了!」
她原本渾身無力地掛在漓戈身上,此刻說完這句話就好像放下一樁心事,最後雙眼迷離地望了下三人,終於安心地眼前一黑,暈倒在不知道誰的懷裡(重蓮曲78章節手打)。
儘管當時腦中昏昏沉沉,但浣妍還是將整個過程和主要情節大致回憶了出來,這說明此刻她已清醒了,再無渾身無力之感,也無眩暈之感,處於一種跳下床就可活力四射的狀態。
只是瞄見那三人,又想了想自己當時的昏話,決計此刻需要裝睡,然後瞅著三人不在的時間再醒轉。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就聽煜珩幽幽一聲道:「浣浣,你已翻了三次身。」
靜止不動,繼續閉著眼睛裝睡。
又是幽幽一聲:「你不餓麼?」
肚子「咕嚕」兩聲鳴叫。
浣妍深吸一口氣,若無其事地坐起身:「呵呵,三位早啊!」
煜珩懶洋洋地換了個姿勢歪著,說道:「這日光,是落日之光。」
浣妍:「……」
漓戈站起身,走至床榻處摸了摸她的額頭,溫言道:「你從前日晚上昏睡到現在,可算是醒了,快些起身去吃些東西吧!」
浣妍想起什麼,脫口問道:「陸離和程鳳迭呢?」
漓戈茫然,錚遠開口道:「陸公子和程姑娘還未甦醒。」
聽到這話,浣妍鬆了一口氣,總歸這可以說明他們沒有死。
「但能否甦醒也難下定論。」錚遠繼續道。
浣妍的心又跟著提起來。
「陸公子被煜珩的箜篌曲所傷,煜珩進行療治或許有救;程姑娘則是體質虛弱又憂愁多思,又在水中沉溺過久重感傷寒,兀真道長正以仙力施救,或有希望得救。」
浣妍咀嚼了一下這番描述,覺得總體上比較樂觀,起碼保住了性命,心稍稍穩住。
「只是陸公子乃*凡胎,受了此等傷,便是甦醒,體質已毀,斷難活過五年。程姑娘乃是心病為主,恐怕……」
心突突地跳到了嗓子眼。
「恐怕甦醒後,也難熬過半月。」錚遠歎道。
浣妍深切感到說話跌宕起伏比說話只說一半還要人命,尤其末尾那句還如此令人悲傷。
所以綜合概括下來,浣妍覺得沒法十分有胃口地去吃飯了。
望向前後都沒怎麼說話的煜珩,正好與他目光相撞,就見他似乎明白她此刻心中所想,斂住閒散神態,用安慰的目光地將她看著,浣妍只覺莫名地安心下來。
一行四人從房中出來的時候,浣妍才發現,原來這是之前那間廂房的隔壁。
神御觀內的百姓已經散去,只剩觀內的年輕道士們在忙碌地打掃著凌亂的庭院和各殿,見到他們出了房門,不約而同地放下手中事,將他們緊緊盯著,眼神熾熱,煥發出敬仰而崇拜的光,或者說是一種仰望神袛的姿態。
直到每個人都微微躬身行了禮,又繼續忙著手中活計,浣妍才回過神,暗歎人界中的禮儀規範倒是中規中矩,眼神都熾熱成那樣了,卻沒有像妖界中那些女妖精那樣頗具規模地將某個人圍觀起來,甚好,甚好。
再望向山下,浣妍就見水勢已退,枕梁河一如往昔地緩波流淌,一派寧靜祥和,如果沒有河岸兩旁的殘垣斷壁,歪樹枯草,新墳座座的話,瞧著枕梁河就好像什麼也未曾發生過一般(重蓮曲第七十八章災退內容)。
再看一眼青峨山,也是滿目瘡痍,許多大樹高草,花朵奇石都亂了模樣,隱隱約約可看見一些橫在路上的屍體,正有些道長在幫助百姓收斂,到處皆是忙碌之景,卻掩蓋不了忙碌背後的辛酸和悲苦。
浣妍還在凝神望著山間那些歪歪斜斜的小徑,就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說道:「四位請隨我們去大道長的庭院內用晚膳。」
浣妍低頭就見小圓小方正仰頭望著他們四人,眼神亮晶晶,頗有光彩,小圓說完就同小方一樣憨厚地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浣妍發現這對雙生兄弟,雖然相貌一樣,但性子明顯不同,小圓明顯喜歡講話,性子活潑些,二人之中比較有支配性,而小方截然相反,雖然是哥哥,卻比較文靜,不愛講話。
「原來你也是姑娘。」四人隨兄弟二人向兀真的清心院走去的時候,小圓忽然開口道。
浣妍方才從臥榻上起身的時候,因為之前將道童外衫給了煙兒,便無外衫可穿。
然後煜珩便不知從什麼地方變出了她的碧色外衫扔給她,所以此時她已換了女裝,頭髮也是隨意披散著,十分招搖地走在兩個七/八歲的道童身後,伺機想要捏一捏這倆兄弟的臉。
只是,現在小圓說出此番話,明顯就是年紀小還要裝老成,於是閒閒回道:「嗯,你們可以管我叫個姐姐什麼的。」
「可是,你不是姑娘麼?」小圓不解道。
「我是姑娘呀。」浣妍也跟著不解道。
「所以我就稱呼你姑娘啊,為什麼要稱呼你姐姐呢?」小圓十分有理有據地答道。
「我比你年紀大,又是姑娘,所以可以稱呼姐姐。」浣妍也是有理有據地回道。
「師父說過,凡是見著女的,便要稱呼姑娘,這樣對任何人都可適用,總不會錯的。」
浣妍想了想,接道:「是哦,若是碰到年紀大點的,你稱呼人家姑娘,就顯得人家年輕,十分討喜,若是碰到已成親的少婦,就顯得人家依然清純可人,若是未成親的,就剛剛好,若是碰到年紀小的小丫頭,小丫頭就會覺得她很淑女很有女人味,說不定還會以為你看上了她,頓時就滿足了虛榮心,心情大好。」
「我師父就是這麼說的,他還說,如果不稱呼姑娘,如何分辨她們的身份以及匹配的稱呼,就是一個很難的課題。」
「嗯,需要仔細觀察她們的年齡,服飾和髮型,但現在人們都流行不按照自己的年齡和身份打扮,比如小丫頭喜歡扮成熟,大嬸喜歡裝嫩賣萌,要明確她們的真實年齡和身份著實令人傷腦筋。」
「我師父也這麼說了。」
「這就需要你們進行仔細又仔細地觀察,問題是你們盯著她們看久了,她們心裡就會很激動,覺得自己魅力非凡,連清心寡慾的道士都被自己的美貌勾起了凡心,但心裡這麼想,行動上卻會伸出一根指頭戳到你們的腦門上,說你們是臭道士。」
「嘿嘿,我師父也大致是這個意思,不過表達地比較含蓄。」
「所以說,現在很明確我比你大,我又是姑娘,你可以稱呼我姐姐。」浣妍拉回正題。
「我師父沒說過可以稱呼女的為姐姐。」小圓據理力爭。
「你師父是誰?」
「就是兀真大道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