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浣妍瞧見煜珩仍是在雲端彈撥著箜篌,神色卻越加凝重(重蓮曲76章節手打)。
隨著兩隻神獸的停止前行,結界裡的雨停,青峨山上的水位也逐漸下降,慢慢的,僅有青峨山山腳依然浸在水中。
即便如此,浣妍知道,煜珩此法治標不治本,兩隻神獸僅是暫時被煜珩的箜篌曲迷了心智,使其不能向前,卻不能從根本上驅散它們。
「這就是浣妍姑娘所說的法器麼?」阿越一臉好奇地看向浣妍手裡的漓水鏡。
「額……算是吧!」浣妍含糊回道。
又望了一眼天際,透明的紅色結界正如鐘罩一般將青峨山扣住,內裡雖算不得一派祥和,卻總算避開了驚濤駭浪的侵擾。
是煜珩作法所得,她可以看見,凡人卻不能,想來她的身份應不是凡人吧?她早該明白,她沒有法術,只是因為一直未曾修習過。
只是原本修習火系法術的煜珩一邊要用法力維持這結界,一邊還要作法彈奏箜篌與水系神獸相敵,兩廂消耗,雖則他修為高深,卻非長久之計。
眼下,只能期望錚遠快些從東海回來,或者,她用漓水鏡,喚來漓戈相助。
望見兩隻神獸的眼神又開始慢慢銳利起來,浣妍再不猶豫,用手在漓水鏡鏡面的上下左右分別寫好四個「水「字之後,一如往常,一道藍光從鏡面上流溢出來。
浣妍又激動又欣喜,這漓水鏡還有反應,說明漓戈還未將他那一面漓水鏡丟棄。
按捺住心裡的緊張,浣妍顫抖著對著鏡面說道:「漓哥哥,我在人界的梁城,當下有夫諸和商羊兩隻神獸在此作亂,發了水患,你快來救救這裡的百姓!」
說完,浣妍凝神細聽了半晌,漓水鏡內並無回應,隻言片語也無。
鏡面裡的藍光第三次消失的時候,浣妍身形頓了一頓,終於木然地將漓水鏡重新放回懷裡。
雖然曾經設想過這樣的可能,但當設想變成現實,還是令她不可抑制的難過,也開始重新反思自己。
她與漓戈於水明澤之上一起生活了一千六百年,卻一朝不辭而別,雖然當初是為了不給水明澤帶來劫難,可其實終究還是與心底那一點點自私的渴望有些干係,她太想出去看看水明澤外的世界了,於是,任性地出走(重蓮曲76章節手打)。
當時的她卻並未考慮過漓戈,也許對固定一個人的任性會成為習慣,習慣到麻木,以致有時會不知道自己的任性也許已經傷了那人的心。
她在水明澤上淘氣,頑皮,搗亂,撒嬌,時時闖禍,無法無天,現在想來,只不過是因為她心底裡一直認為漓戈總能包容她,總能笑顏以對。
只是這一回,恐怕再回不到從前。
「浣妍姑娘你……」阿越一聲問話打斷浣妍的神思。
浣妍怔怔回頭,有些黯然道:「阿越,我們往山下走吧!」
經過山腰處的涼亭,浣妍基本已看不到涼亭的形狀,只能看見從涼亭頂就開始密佈的人群,一個個神色淒惶迷茫,眼神空洞,亭子周圍的那些奈何草已被悉數踩踏得零落成泥。
才一個下午的時間,這世間就好像發生了劇變,怎能不讓人淒涼,浣妍瞧著奈何草,很想將它們一一扶好,卻想起閬苑裡的戕蝕,終於忍住,繼續向山下行進。
一路上浣妍決定認真尋找程鳳迭,每一個歪在路邊的人都不放過,哪怕眼見穿著男裝,還是會翻過來將那人的臉仔細瞧一瞧,夜間山風陣陣陰冷,浣妍將外袍給了煙兒,此刻已是冷得發抖,卻仍是在奮力翻找中脊背上冒出熱汗,被山風一吹又愈加寒冷。
浣妍知道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停住,不去想對於漓戈的歉疚。
直到露出水面的最後一級石階,浣妍依然未尋見程鳳迭,卻發現了她白日裡身上所穿的紫綃翠紋裙和一隻繡鞋。
浣妍心上頓時一緊,怔怔地望著沿著最後一級石階邊上緩緩浮蕩的水面,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
看見身後阿越就要湊上來,浣妍立刻揮手止住。
因為煜珩此前設結界之時,水面還較高,因而此刻水面降低,新露出的十幾級石階並未在結界範圍之內,也就是說這十幾級石階並不是安全的地方,因為那兩隻神獸不知何時會衝破箜篌曲的捆鎖,重新讓水面淹沒了這些石階。
浣妍示意阿越一直退回到結界內方才止住手勢,回頭又看了程鳳迭的衣裙,它在最後一級石階上出現,那很有可能程鳳迭方纔已被淹沒在水中……
浣妍有些難以接受這個猜想,新露出的石階因為在水中浸泡了許久,有些濕滑,浣妍恍神間跌坐在石階上。
如果當時自己沒有鬆手,程鳳迭便不會趁眾人不注意從側門出去,如果她沒有出去,便不會被水淹沒。浣妍甚至開始想,如果當時她陪著程鳳迭一起出來找,是不是一切會不一樣。
望見阿越一臉不解,便要出了那他看不見的結界來尋她,浣妍拾起程鳳迭的衣裙站起身,一步步地向結界內走去,每一步都覺得那樣沉重,雖然她與程鳳迭交情不深,甚至還因為煜珩和她那晚的幽會對她有些小不滿,可是卻真的不想看到她死。
在水明澤上的一千六百年,她從未經歷過生死,直到在妖界,細柳之死,她初次體會,眼睜睜看著一個不久之前還在自己身邊活生生地言語笑談的人,轉眼間就在自己面前永遠消失的感覺是多麼的心如刀絞。
當初離開水明澤她未有強烈的離別苦,因為心裡隱隱覺得總是還能再見,可是細柳之死卻是死別,她再也見不到那個嫵媚妖嬈卻癡情千年的女子,正如同此刻她可能再也不能見到那個端莊嫻雅,相思成疾的程鳳迭。
如今,那樣一個昨日還活生生地談著箜篌並尊稱她為高人的女子,只剩了眼前這件紫綃翠紋裙和一隻繡鞋,她要如何對阿越說,如何對煙兒說。
想至此,浣妍只覺無論如何已抬不起腳步,抬頭望向青峨山頂,一片黑暗,只能零星看見幾盞燈籠在夜風中搖搖欲墜地晃著,什麼也照不亮,哪裡都是這樣冷,這樣黑,吞噬著所有的信念和堅強(重蓮曲76章節手打)。
正如現在她的腳下原本的白色石階,此刻卻像被泡在墨汁裡,什麼也看不見,她只能一點點摸索著抬步,她好累,方才費力尋找所積壓的疲憊,趁著她悲傷心緒所撬開的閥門,一瞬間湧了上來,頭好沉,好想在一級石階上坐下。
恍惚間,手腕被人抓緊,拽著向上奔跑,抬眼看去,竟是一臉急色的陸離。
浣妍回頭,只見,不知什麼時候,水面又開始慢慢上漲,又望向遠處,夫諸和商羊好似已掙脫了箜篌曲的捆鎖,正試探著往青峨山方向繼續前行,不過神色痛苦,像是被什麼人操控著被逼忍痛前行。
雲端上的煜珩眉頭緊鎖,狹長的眸子裡洶湧起怒色和狠戾,原本輕柔和緩的箜篌曲,在他加快彈撥的手指下變得鏗鏘激越,並且越來越響徹雲端,振聾發聵,好似每一個曲調都化作利劍刺入耳朵,浣妍忍不住用一隻手捂向耳朵。
離結界處還有不到十級石階,浣妍就見陸離緊皺著眉,牙齒緊咬著嘴唇冒出血絲,額角冒出冷汗,一手拉著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卻緊緊地捂著她的耳朵,而因為心急陸離奔出來的阿越剛一出了結界,便也十分痛苦地捂起耳朵,蹲在原地站不起身來。
煜珩用法力奏出的絕殺曲,又怎是一般凡人可以承受的?
浣妍忍痛大聲呼喊道:「阿越,快退回兩個石階,回到結界中,我們馬上就過去了!」
看見陸離偏頭,浣妍急道:「我們快些回到結界,再有不到十級石階,此刻這個曲子不是凡人能聽得了的。」
眼看水面還在繼續上漲,兩人遂加緊速度繼續登石階,奈何石階濕滑,加上一片漆黑,幾次兩人剛踏上卻無法踩穩,只能略作試探再繼續,不到十級的石階兩人行了半晌也不過等了五級。
一路上浣妍總覺得腦中暈暈沉沉,渾身滾燙,喉嚨似正被火烤一般,意識也越來越不清晰,只能倚靠著陸離。
終於,離結界還有兩級石階,阿越忍痛出來將陸離一把拉進結界。
浣妍放心地笑了一下,卻發現突然沒了倚靠,昏昏沉沉就要向後倒下,眼看著阿越驚恐地睜大了雙眼,一隻手懸在空中,只抓住了她頭上的一截飄帶,而那水面終於要沒過來了。
便就這樣躺下吧,好想睡一覺,哪怕是被淹沒在水裡,浣妍剛一閉上眼,就忽覺腰上一緊,還未及反應就被一個大力甩到結界中。
有一瞬間的清醒,浣妍轉身緊緊抓住那人的手,隨即就又一陣猛力帶動,被拖出結界,滑行了幾級石階,浣妍便見陸離半截身子已淹沒在水中,接著,水沒過了他的肩膀,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一雙秀目緊緊閉著,牙關緊咬,不住地晃著頭,以求能撇開那些尖利的樂聲。
「陸離!」浣妍伏在石階上驚聲尖叫,同時雙腳被阿越捉住,使得她和陸離不再繼續下滑。
「殿下!」阿越也忍不住驚慌出聲,出了結界,濕滑的石階使得他也只能匍匐在地上,一手抓住石階旁的一株樹幹,一手盡最大力量抓住浣妍的腳腕。
黑暗中,陸離在一片狠戾的絕殺曲中緩緩睜開眼,眼神暖暖地流淌著溫情,專注地看向浣妍,虛弱道:「浣妍姑娘,今日我恐怕難逃此劫,此刻,我有一個問題,想要你老老實實地給我答案。」
「陸離,我不要你說這樣的話,你一定會平安無事,一定可以渡過此劫。」浣妍帶著哭腔回道。
「好,我不說。我只想問,如果我渡過此劫,你可願與我一同回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