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抓著脊背的細絲隨著那冷笑聲劇烈晃動,浣妍只覺背上的皮肉將要被撕下一般,懷裡的煜璉卻越來越無法抱緊,隨著晃動也漸漸地要從她懷裡滑落(重蓮曲第五十八章公道內容)。
冷笑聲還在繼續,穿透層層黑葉,刺進浣妍的耳朵,絞得她腦袋生疼,整個人都要眩暈起來,眼前事物慢慢的便要看不清楚,再凝神細聽,浣妍只覺這笑聲頗為熟悉。
不斷有黑色汁液地落下來,又是一個劇烈晃動,浣妍手一滑,懷裡的煜璉迅速掉落,再要伸手去抓,卻只是一雙手空落落地僵在空中,眼睜睜地望著煜璉一點點地下落,穿過層層莖葉,一點一點消失不見。
脊背上的劇痛將浣妍激醒,一雙手緊握成拳,手心裡被掐出點點血跡,她不敢想煜璉會掉落在何處,之後會如何,她只知道,直到最後,她也沒能守護住煜璉。
忽然間,好像所有的痛楚都沒有了,因為所有都抵不過浣妍此時胸口的疼痛,她想放聲大哭,她想回水明澤,但她最想的是一切時光倒轉,她沒有去撥弄那一片草芽。
眼前許多事物看不清楚,卻能隱約瞧見一朵巨大的「戕蝕」正向她壓來,浣妍閉上眼睛……
一陣簫聲響起,細絲終於不再劇烈晃動,驟然間變得溫順,接著又是一陣箜篌曲相和而起,兩個器樂之聲交相融合,曲調悠揚柔美,像一道溪水淙淙,又像是一汪湖水被清風吹起了碧波。
雙耳不再刺痛,視線也又逐漸清晰起來,浣妍被細絲架在空中,緩緩地搖晃著,如同蕩著鞦韆。
浣妍回頭,發現所有的「戕蝕」此刻皆是輕輕搖擺著的模樣,若是忽略那濃稠的黑色,看起來倒是十分溫柔無害,整個閬苑好像一片溫順的墨海,緩波呢喃。
跌跌蕩蕩的柔波間,浣妍望見煜珩與錚遠正並肩站在一片巨大黑葉之上,一人執簫,一人撥箜篌,腳下的那片黑葉便如一條巨毯,靜默地承載著二人。
浣妍癡癡望著,那人的身影雖然出現得這樣遲,卻終於還是出現了,如同噬魂境象裡那般,他還是來了,從來不會讓她真正走進絕望的深淵,或者說這之前的每一刻,她心底都隱隱有一個信念,她總相信他會來,他總會是那個乘風破浪,披荊斬棘來救她的人。
這樣安靜凝視的時刻不過持續了片刻,一聲尖利笑聲彷彿利刃劃破湖面,現出重重波瀾,浣妍被細絲又一波劇烈的搖晃移走了視線,上下顛簸著,影影綽綽地看見整個閬苑又是一番驚濤駭浪的模樣,轉瞬間所有寂靜被吞沒,撲簌簌的巨響一疊疊地蓋過原本綿軟恬靜的樂曲,碾碎所有光亮。
「夠了,蝶昧(重蓮曲58章節手打)!你到底想要如何?」煜珩一聲怒吼傳來。
是啊,那笑聲如此熟悉,浣妍怎能不知,那是蝶昧呢?
從蝶昧在契盟山上看見她催生了石碑上的蔓草,從蝶昧無緣無故地又重新搭理她,讓她來閬苑為煜珩養植藥草,從蝶昧一大早就與煜珩一起出宮,將他引開,她怎麼能不想到是蝶昧呢?
可是為何?為何她要殺細柳和俞鯉?為何連她、煜璉和錚遠也不放過?緣何到最後她要成為這個可惡的幫兇?利用與被利用,到底是何時,她竟走進這樣一個局。
「哈哈哈,煜珩,你還是來了,你為什麼要來呢?為何不肯乖乖在青河畔喝你酒呢?」
蝶昧熟悉的聲音傳來,所有「戕蝕」不再動彈,浣妍也被靜止懸在空中,望見一襲藍影自空中裊裊娜娜地落下,裙裾伴著長髮飄帶在空中飛舞,優雅飄逸,姿容無雙。
在同一片黑葉上站定,蝶昧含笑著走向煜珩、錚遠,眉眼間妖冶動人,錚遠探究地看著,煜珩則是在蝶昧與他還有三步遠的時候,面無表情地揮手讓她止步。
蝶昧不以為意,繼續優雅笑著說道:「煜珩,讓我猜一猜,你是為了你的弟弟而來呢,還是為了那個醜丫頭?難不成是為了那妖界有名的美人細柳?」
煜珩沉聲說道:「蝶昧!快將『戕蝕』收了!」
蝶昧一臉無辜地嗔道:「煜珩,你從未用過如此難聽的語氣與我說話,我可不愛聽。『戕蝕』我會收,你知道我自小最聽你的話,可是為何你不肯回答我的問題呢?」
煜珩凝視蝶昧半晌,肅然道:「我為你而來。」
蝶昧臉上閃過一絲驚詫,復又以袖掩口,滿滿笑開,許久,才放下衣袖,癡癡說道:「這話我甚是愛聽!煜珩,多少年沒有見你,你再說些。」
煜珩怔住,臉上有些怒色,有些惋惜,有些疑惑:「蝶昧,你到底為何要如此?」
蝶昧臉上癡然隱去,躬下身淒然地笑了半晌,喃喃說道:「我為何要如此?為何如此?你為什麼不去問問他們!」隨即,又大聲怒吼道:「我不過想要一個公道!!!」
煜珩不明所以,蝶昧一臉憤恨地抬頭,向著一片「戕蝕」愴然道:「煜珩,你知不知道,你去了仙界後不久,我爹蝶阡就死了,連帶著我娘,一起葬身在閬苑的『戕蝕』之中!
煜珩,你又知不知道,為了殺我爹蝶阡,他們以我做餌,才誘得父親入局被『戕蝕』所殺,爹娘都是為了救我才中計,如今,我不過想讓那罪魁禍首也葬身『戕蝕』,這才算公道!
難道我做錯了麼?沒有!從來都沒有!
是細柳,就是細柳那個賤人,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如何將我爹從閬苑正門引入,然後重重地關上門,下了禁令,任我爹在裡面被無數『戕蝕』撕咬。
細柳與我爹娘無冤無仇,之所以會殺他們,全都是為了俞鯉那個爛仙人,所以,俞鯉,我也不會放過,他們兩個都得死!」
蝶昧說到最後,原本淒然的語調已變得陰狠歹毒,一雙杏目湧起層層殺意。
「那若細柳所為是受夢姬夫人指使,你也要去殺夢姬夫人麼?」
俞鯉不知什麼時候,也踏上那一片黑葉,渾身被黑色汁液灌透,一張圓臉上儘是鮮血,看不清面容,原本厚重的衣袍此時只剩了薄薄一層內衫,緊貼在身上,現出骨瘦如柴的軀幹。
俞鯉說完,一步一步,搖搖晃晃地走向煜珩、蝶昧、錚遠三人,身上不斷有黑色汁液滴落,混著血跡,在黑色葉子上留下暗紅色腳印,不過幾步,俞鯉重重跌倒,黑色葉子跟著劇烈震顫(重蓮曲58章節手打)。
「俞前輩!」錚遠一個箭步衝上前,將俞鯉扶起。
俞鯉卻渾不在意,只是慌慌張張地在袖口處摸索著,待摸出一顆珊瑚珠和一段枯死的柳木之時,才終於鬆了一口氣,歪倒在錚遠懷裡。
「你是說什麼?夢姬夫人指使?不可能!!不可能的!」蝶昧一臉震驚地看著俞鯉,嘴裡大聲反對道。
「是與不是,你盡可以去問廉倉妖王。」俞鯉虛弱回道,手裡十分疼惜地將柳木和珊瑚珠握著。
蝶昧退後幾步,搖著頭,仍是不肯相信:「不可能,當年,若不是我爹蝶阡冒死背叛敖岳魔尊,將夢姬夫人從魔界偷送至妖界,她怎麼會與廉倉妖王那般恩愛地在妖界快活,我爹是她的恩人,她怎麼可能去殺我爹?」
「事已至此,我已沒必要與你這小輩說笑,細柳既死,我也了無生趣,你的目的已達到,那便快些收了『戕蝕』,放了浣妍姑娘和煜璉殿下。」俞鯉木然望著手裡的柳木,頹然道。
「哼,你說了這麼多,就是為了讓我放過那個臭丫頭,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麼?我才不會這樣輕易上了你的當!!」蝶昧冷笑道。
俞鯉猛然抬頭,也是一臉怒色:「廉倉妖王不在,夢姬夫人還在,我知道,她就在契盟山山腳下那個獄場,你為何不去問她?你以為她當年為何好端端地去了那裡?」
蝶昧臉上白了白,咬著嘴唇,卻仍是恨恨地看著俞鯉。
「蝶昧,若果真如俞前輩所說,你是否要去殺了夢姬夫人?」站在一旁沉默許久的煜珩忽然出聲。
蝶昧怔怔地回頭看向煜珩,神色痛苦,搖著頭,嘴唇顫抖著,片刻間,眼淚撲簌簌地掉落下來,跪倒在地上,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就在蝶昧呆愣的空當,煜珩遞給錚遠一個眼色。
煜珩揚起衣袖,一星火焰掉落周圍的「戕蝕」中,與此同時,錚遠背起俞鯉一躍而起離了那片黑葉。
一星火焰迅速熊熊擴散開來,所到之處,一片「戕蝕」皆痛苦地戰慄起來,還欲掙扎就被兇猛火舌迅速吞沒。
蝶昧察舉異常,猛然抬頭,就見煜珩,站在一步之外,凝神看著她。
蝶昧慌忙起身,才要揚起衣袖,重新操控「戕蝕」,手臂就被煜珩捉住。
「之後,你便去了魔界,是麼?你與那日的鷹擎其實早已相識,是麼?」煜珩一瞬不瞬地看著蝶昧問道。
蝶昧回看向煜珩,卻不答話,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夢姬夫人殺了你的父親,便算是我煜珩欠你,如何償還皆可,此刻,快些放了浣妍和煜璉!」煜珩急道。
蝶昧忽然淒然一笑,偏頭看向煜珩背後,說道:「哦,那個醜丫頭!」
煜珩慌忙回身,並未看見浣妍,卻察覺手掌一鬆,蝶昧已掙脫出去,再回頭時,已沒了身影,一片「戕蝕」之海霎那間彷彿沒了生氣,委頓地瑟縮著,被火舌吞沒的速度加快。
「煜珩,記住你說過的話,你欠我的!」蝶昧的聲音最後迴盪了下,也被熊熊大火的燃燒之聲吞沒。
煜珩收回視線,凝聚法力於聽覺,果然,浣妍呼喊他名字的聲音傳來。
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煜珩向著一處飛身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