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琬才剛剛走到長慶殿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的咯咯笑聲(胭脂惑178章節)。寬大的寢殿內,一個小人兒正用他一雙小腳跑來跑去,憑著感覺想要抓到不停拿著玩具引誘自己的人。
門口照射進的光線被擋住,蕭承鈞抬頭時才看到衛琬正站在門口,因她背對著光,所以看不清她的神情。他微微愕然地停下腳步,蕭澤便一頭撞了上去,伸開小手抱住他,嘴裡叫著:「父王!」
接近兩歲的他已經會說話了,嗓音雖然稚嫩,語聲卻是十分清晰,可見是個聰明的孩子。蕭承鈞將手中拿著的撥浪鼓放到他手裡,握住那只溫軟的小手搖了搖。
蕭澤努力側耳去聽撥浪鼓發出的聲音,無師自通地自己晃了晃手,待聽見咚咚的聲音便歡喜地笑了。
看著孩童純真的笑顏,衛琬也不禁動容,抬步走進大殿。
蕭澤眨了眨沒有光澤的眼睛,或許是因為自幼失明的緣故,他的嗅覺和聽力都遠比同齡孩童要好。略微猶豫了一下,他就辨別出了眼前的人是誰,隨即歡快地拿著撥浪鼓迎上去,奶聲奶氣地叫道:「姐姐(胭脂惑178章節)!」
旁邊跪著的奶娘急忙提醒道:「世子,這是皇后娘娘。」衛琬搖搖頭,示意奶娘不必如此,那奶娘便知趣地不再出聲。
然而蕭澤還小,根本不懂得這些輩分尊卑,只是伸手抓住了衛琬的裙邊,仰著臉燦爛笑道:「姐姐,甜甜的粥。」
他幼小的心靈中還記得前幾次,衛琬曾給他帶了許多好吃的,所以嗅到那股熟悉芬芳時,他只能聯想起美味的點心。
衛琬蹲下身子,雙手捧著他的臉蛋親了一下,柔聲道:「給你帶來了,讓紅鶯姐姐餵你吃好不好?」
蕭澤立即乖巧地點頭,紅鶯將手中的食盒打開,示意奶娘將蕭澤抱到偏殿餵食,識趣地將正殿內的空間留給了久別重逢的那兩人。
沉默許久,蕭承鈞才詞不達意道:「澤兒很乖巧,他在這裡過得這樣好,倒是要謝謝你。」
衛琬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起身走到窗前,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窗台上的雕花。蕭承鈞卻又接著說道:「我本來以為……你會討厭澤兒。」
雖然這個孩子並不是他的,但弱小的生命總會不經意地引起別人的憐惜,尤其是這樣一個從出生起就飽受摧殘的孩子。倘若他愛淳於暖河,或許還會厭惡蕭澤,但他對淳於暖河的感情僅僅是出於同袍之義,所以對於蕭澤,他萬般憐惜。
但是衛琬並沒有同情蕭澤的理由,蕭澤剛來宮裡的那半年過得並不好,他在宮外輾轉得知,卻也無計可施。更何況,身處風口浪尖之上,他有那麼多煩心事要處理,也無法抽身來管這檔子事。
如今再看到蕭澤時,竟發現他在宮裡過得也並非不快樂。據奶娘所說,只要皇后娘娘在宮裡,總會分心來照拂蕭澤,最近更是幾乎每日必至(胭脂惑178章節)。
他甚至慶幸地想,幸好還有來看蕭澤這個理由能進宮,才能再見到她。自從她冒險跟冥羽回帝都後,他就知道她在生他的氣,卻苦於沒有機會解釋,如今……
「我知道你在怪我……」他艱難開口,她寂靜的背影比直截了當的質問更讓他心慌。
「澤兒這些日子來很開心,」他躊躇了許久的道歉卻換來了她的顧左右而言他,「你是他的父王,也該常來看看他,他雖然小,但也知道自己是有母親的,做母親的總是不露面,對澤兒來說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提到淳於暖河,蕭承鈞頓時無話可說。如今他被奪了兵權賦閒在家,寧願每日裡到處閒逛,也不想留在府中面對她。
自從發生了那樣的事之後,每次面對她時他心底總有歉疚,然而又不能以她想要的方式償還,於是也只有逃避一條路好走了。
「我會常進宮來看澤兒,只要皇上允許,」他保證道,卻忍不住問道:「你……也會常來看他嗎?」
回答他的是長久的沉默,他忍不住舉步向前,想要靠近她。剛走到她身後,衛琬卻忽然回身,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胸膛。
她帶著哭腔的聲音悶悶地撞擊在胸口,「你什麼時候才能帶我走?」
蕭承鈞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何嘗不想帶她離開,然而如今蕭允尚對他猜疑漸重,若不是有澤兒作幌子,他怕是連宮門都進不來,更何談把一個大活人從宮裡帶走。
更何況據手下的暗探打探消息所得,如今蕭允尚暗中安排了大量人手埋伏在鳳池宮周圍,不知是為了監視還是防備。其實他亦早已察覺了蕭允尚對衛琬的心思,所以這次才寧可一個人回來也不肯帶她同行,然而造化弄人,她竟還是回到了這裡。
不用想也能知道她經歷的凶險不比他少,若不是蕭杞風對她仍有眷念,她當初的行為只能是自投火坑(胭脂惑第178章風雨將至內容)。她賭對了,也賭贏了,然而最後她還是心軟,放了蕭杞風與善琳離開,更加引起了蕭允尚的疑心。
分明是她的一意孤行,才橫生了這許多波折,然而蕭承鈞怎麼也不忍責備她,只是收緊了雙臂,柔聲安慰道:「快了,就快了。」
衛琬在他懷中仰起臉,「他……真的……死了嗎?」
她自以為已經足夠無情,給蕭杞風服下了讓他雙腿麻痺殘疾的藥物,又讓太醫截斷了他的雙腿經絡,讓他的餘生都只能在椅榻上度過。她以為這樣就能讓蕭允尚戒除疑心,放蕭杞風一條生路,然而,還是癡心妄想罷了。
蕭承鈞安慰她道:「你無須自責,他的妻子是昌其國的公主,若是放他們回昌其,難保他日不會橫生波瀾。」
見她不答,他又道:「原諒我,我也是個自私的人,如果我再度抗旨,怕是……」
衛琬搖搖頭,用力抱緊他的腰身,「只要彼此安好,總還有機會的。」她亦何嘗不自私,為了保全蕭承鈞和自己,親手將蕭杞風和善琳公主推至萬劫不復之地。
想到這裡,她的喉頭一陣哽咽。善琳腹中畢竟還有一個小生命,蕭允尚竟也……她曾嚴刑逼問過太醫,才得知善琳公主被帶回皇宮時只是昏迷而已,腹中胎兒並無損傷。真正讓她流產的原因並不是墜崖,而是……蕭允尚親自下令命太醫熬就的一碗墮胎藥!
寂靜中只能聽到隔壁蕭澤咯咯的笑聲,如此純真無憂。而正殿中緊密相擁的兩人,心情卻沉重如數九寒冰,彷彿再也看不到雲破日出的那一日。
所謂天崩地裂前的瞬間寂靜,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