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的一個清晨,衛琬著好衣裳,最後一次環視室內,爾後決然踏出門檻(胭脂惑第55章別離內容)。
空曠的庭院內曼陀羅盛放,一如她裙裾下姿態妖妍的花朵。蘇恪為她準備的所有衣衫無一例外都繡著曼陀羅,她問過小喜才知道那是蘇氏女子身份尊貴的象徵,只有月曜山莊內身份最尊貴的女子才能用此裝飾。
馬車已經等在了院子裡,蕭承鈞一襲煙灰色長衫,緩緩向她伸出了手。這些天來,他只見過她一次,便是她來知會他一同返回帝都。
得知她要回去的決定,他如釋重負。同為男人,他能分辨出蘇恪看向她的眼神,絕不是單純的兄妹之情那樣簡單。倘若留在南疆,他與她之間就再無相見的可能,與其如此,他寧願自私地讓她回皇宮。
衛琬輕輕提起裙裾,藉著蕭承鈞攙扶的力道正要登上馬車,背後卻傳來蘇恪的聲音。
「琬兒。」他輕輕喚,語聲中沉澱著莫大的失望,讓衛琬的身子一僵。她緩緩旋身,看向蘇恪。依舊是白衣勝雪,然而那張蒼白的臉上卻鐫刻著悲哀,濃黑的眼眸藏著說不盡的千言萬語,卻只凝結為一句:「琬兒。」
衛琬禮貌而疏遠地笑了,「本想悄悄地走,沒想到還是驚動了哥哥(胭脂惑55章節)。」
幾日前她已經與蘇恪說過要離開,當時他怔然許久,卻是隻字未語。衛琬本以為蘇恪就此不會再見她,沒想到到了臨別這一刻,他還是來了。
一股暖意湧入心間,她走近蘇恪,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蘇恪的身子一震,眼前少女容色明麗,拉住他衣袖的姿勢親暱自然,帶著無上的信任感,教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哥哥,琬兒要走了,你不要掛念,將來……」說到這兩字時,她猶豫了一瞬間,才繼續說下去,「將來我還會來看你。」
蘇恪看著她的臉,艱難開口道:「你……能不能……不要走?」
試探的語氣,帶著明知結局的無奈。蘇恪同她說話的口氣向來寵溺,卻是第一次用這樣哀求的姿態,讓衛琬覺得無端端心酸。
她努力加深了笑容,「帝都還有許多事情未了結,總不好為了我一時任性,將哥哥和蘇家都拖下了水。」她說的是實話,蘇恪也知道這一點。蘇氏在南疆隱居多年,來路雖然設了屏障重重,但若真是驚動了帝都,天下能人異士並不在少數,倘若群起而攻之,縱使蘇氏異能通天,也敵不過千千萬萬人。
當日他接回衛琬,本意是想替她誅滅廖安,為她的後宮之路去除些障礙,也算是全了父親惦念幼妹子嗣的心願。誰知蕭承鈞突然現身南疆,而他自己……竟會情迷心智,不顧一切地將衛琬帶回月曜山莊,滿擬從此將她留下,哪怕與全世界為敵。
然而一時意氣終究冷卻,他擔任家主多年,深知守護蘇氏的重要性。天下大勢所趨,倘若他執意任性,恐怕蘇家就是萬劫不復。
將這些關節反覆想過,蘇恪終於歎息一聲,面上帶了溫雅的笑,一如與衛琬初見那般。「好,」他柔聲道,「你若是累了,隨時便可回家(胭脂惑55章節)。」
衛琬忍不住埋首於他懷中,閉著眼睛叫了一聲:「哥哥。」
蘇恪輕輕扶正她的身子,微涼手指抹去她臉頰上的淚,「琬兒一路保重,我……為兄……不遠送了。」這一句話分了數次才說完,蘇恪急急轉身,大步離開。
衛琬看著他略顯瘦弱的背影,淚卻止不住地越流越多。那夜的最後,蘇恪吩咐蘇安將祭司蘇源暫時囚禁,她曾去探望過他一次,得知了更多關於蘇恪的事情。
那夜答應蘇源離開,一方面是不忍讓老人苦苦哀求,另一方面也是不忍蘇恪再操勞下去。而再次探望過蘇源後,更加堅定了她離開的決心。那次會面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一字一句皆是沉痛如斯。
「你自請受罰,無非是為了迫我離開這裡,我即已應允,當言出必行,只是還有一事不解,不知祭司大人可否為小女子解疑答惑?」她的語氣恭敬,畢竟蘇源的所作所為光明磊落,且是全心護衛蘇恪。
蘇源皺紋遍佈的臉上有著濃濃的倦怠,「少主的種種異能,你也見識過不少了罷,你可知道,這些異能的來歷?」
隨著蘇源蒼老的聲音,神秘的蘇家終於從傳說中露出了神秘一角。蘇氏的血液中延續著神奇的力量,就是這種力量,使蘇氏創建了盛極一時的帝國,統治這片土地長達數百年。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長期與普通人通婚的事實導致血液中遺傳的力量漸漸消亡。面對這一事實,蘇氏的繼承人走了另外一個極端,他從蘇氏子孫中選出力量最強者,以近親通婚的方式,試圖重新獲取那樣強大的力量。
這一手段起初收效甚好,生下的後代往往比其父母擁有更為強大的力量。然而數代過去,弊端漸漸顯露無疑,隨著血統遺傳的力量雖然得到了增強,但這些子嗣的體質卻大幅度下降,出生時就帶著殘疾的孩子越來越多。
因此,蘇氏後嗣越來越稀少,而上位者為了追求至高無上的力量,也疏忽了朝政,導致延續百年的政權被一朝顛覆(胭脂惑第55章別離內容)。
在蘇家面臨滅頂之災的生死關頭,當任家主當機立斷,帶著蘇氏剩餘的血脈隱居南疆,從此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為了延續蘇家的血脈,他一方面盡量減少近親通婚,另一方面將一些古老術法列為禁咒,禁止後人使用。他的本意是讓後世子孫像普通人那樣生活,不再動用那樣的力量。但是數百年來的毒瘤已然無可去除,他窮盡心力,也無法解決蘇家的根本問題,所以蘇氏的子息越來越單薄,而蘇恪更是自出生起就有心疾。
「少主靠著閉關靜養,才得以活到今日,但自從他遇到你之後,便屢屢動用禁咒,致使身體極度惡化,」蘇源的語氣中有一絲顫抖,「倘若再這樣下去,少主性命堪憂。」
衛琬從回憶中掙脫出來,注視著蘇恪的背影越來越遠,終於啟唇輕道:「哥哥,珍重。」
她也曾問過蘇源關於自己的身世,然而蘇源只是極為古怪地看著她,不肯作出任何回答。然而無論如何,蘇恪對她的好,遠遠甚於一個兄長對妹妹的好。倘若她曾經的生命中,真的有這樣一位兄長,想必也不會至於今日田地。
她苦笑一下,身後傳來蕭承鈞溫潤的聲音:「我們該啟程了。」
她轉身,定定地望住他深邃的眼眸,輕聲回應道:「好。」
策馬揚鞭,激起遍地煙塵,只是一瞬間,馬車便如同幻影般從山莊裡消失了。與此同時,蘇恪右手狠狠摀住胸口,嘔出一大口血來。
「少主!」蘇源急忙上前扶住他。
蘇恪唇邊沾染著濃重的血跡,卻仍微微一笑道:「師傅不必擔心,這是我……最後一次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