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清晨,衛琬獨自一人迎著流民隊伍走去,衣衫襤褸,面容被散亂的長髮和煤灰掩蓋,唯有那一雙眼瞳明亮如昔(胭脂惑20章節)。
這支流民隊伍是從邊關來的,據說那裡已經血流成河,萬骨成灰。
「姑娘,還是跟我們向南走吧,朔城守軍已經棄城了,你現在去哪裡就是找死啊!」一個中年男子勸道,周圍的流民也諾諾點頭,看他們的眼神,還以為衛琬是瘋子。
「棄城?那朝廷的援軍呢?」她急急問道。
中年人搖頭歎息,語聲憤然:「哪裡有什麼援軍,不瞞你說姑娘,我兒子就是朔城守軍裡的,上個月他說上頭已經派了援軍來,可是……」他的語聲哽咽了,佈滿血絲的眼睛漫上了淚。
旁邊一位好心的大嬸解釋道:「胡大叔的兒子在前幾日陣亡了,連屍首也沒尋回來,真是作孽的朝廷,說是派援軍來,來的卻是……」她搖著頭,拉著身邊的小孫女繼續向前走去。
胡大叔擦了擦眼睛,勸道:「姑娘還是和我們一起走罷,路上也好有個照應,那朔城……實在是去不得啊,那裡恐怕已經成了閼於人的天下了(胭脂惑20章節)。」
周圍的流民也跟著點頭附和,然而衛琬在短暫的失神過後,卻是毫不猶豫地朝著北方站直了身子。
「多謝大叔為我指路,保重。」她恭然施禮,讓所有人都霎那間為之失神。縱然花容月貌被襤褸衣衫和污泥掩蓋,那份大家閨秀的氣度卻通過這一個動作體現的淋漓盡致。
說了這一句之後,她便朝著與流民們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雖纖弱,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她沒有注意到,身後流民隊伍中有個男子抬起了頭,鬆散額發下一雙眼眸帶著些微笑意,直直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
一直走到再也走不動,衛琬才在路邊停下,輕輕提起裙角。金銀線繡制的繡鞋早也磨破,她強忍著鑽心的疼痛走到路邊的一口水井邊,提起小半桶水,將早已起泡化膿的雙腳放在裡面,感受著井水的清涼。
身後響起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姑娘可是要去朔城?」
衛琬慢慢抬起頭,透過臉上散亂的發看著來人。來人是個身量中等的年輕男子,穿著一襲粗布衣衫,容貌極為普通,甚至可以說是毫無特徵,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他的眼睛時,衛琬只覺遍體生寒。只是一瞬間,對方眼底的寒意便倏然褪去,只留下漫不經心的輕佻。
彷彿看出了她的疑惑,他笑道:「倘若是普通逃難的百姓,早就向南方去了,姑娘卻隻身向北方來,這方圓百里除了朔城恐怕也沒有別的地方了。」
衛琬眉尖微挑,「那你又是要向哪裡去?」
男子笑得更加燦爛,「姑娘不必如此警惕,在下只是想護送姑娘一程,」他略略停頓了一下,「當然,是為了酬金。」
「我沒有錢(胭脂惑20章節)。」衛琬眸間冷光流轉,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很可疑,不由得她不防備。
「姑娘自然是沒有,但姑娘的家人必然會有,」他眼底閃過滿意的笑意,看著衛琬後退了一步,滿臉警惕之色,「你不必多心,看姑娘的談吐舉止必定出自大戶人家,倘若在下能護送姑娘到目的地,酬金必然不會讓我失望。」
他越是說的坦蕩,衛琬心中的疑慮就越重,「不必了,我可以自己……」
她的話才說了半句,對方已然開口:「姑娘的裙裾上,有血……」他亦只說了這幾個字,便抱著胳膊瞇眼打量她。
衛琬下意識的回頭看向自己身後,然而那身衣裳實在是污的緊了,她仔細看了許久才看到在污泥掩蓋下已變成褐色的血跡,頓時遍體生寒。如果……如果不是自己知道那裡沾過血,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的,而眼前這個人,卻一語中的……究竟是怎樣的眼力和判斷力,才能看出那是血跡?
「你是誰?」她放下手中的裙角,微微挺直了背脊,冷冷說道。
「你放心,我對你沒有任何企圖,只是很純粹的想幫你而已,」他看了看遠處,「畢竟這樣的亂世,一個女孩子單身上路,是很危險的哦。」
見衛琬絲毫沒有放鬆警戒之色,他頗為無奈的攤開手笑笑:「倘若我想對你如何,你早已身首異處了,就像那個倒霉的車伕一樣。」
衛琬眼前閃過血腥的場景,那夜的經歷在眼前一幕幕演過,那是她這一生所見過的最可怕的事。
那夜她在宋嬤嬤的幫助下逃離了相府,趕車的車伕收了宋嬤嬤的好處,答應把她送到衛家的別苑去躲一陣子。然而她無意中看向窗外時,才發現馬車盡在山林裡繞行。
當馬車終於停下時,他們已身處荒無人煙的山林(胭脂惑20章節)。那車伕猙獰一笑道:「得罪了,夫人本來是交待我把你賣到潞城的青樓去,你若是從了我,便可省去那些苦楚了。」
她沒有尖叫,或許是因為知道掙扎也是徒勞,只是攥緊了手裡的髮簪,等待那一擊的時機。然而身為女子,在氣力上完全不是男子的對手,她拼盡全力刺入對方後心的髮簪,只入肉寸許。
便在她萬念俱灰想要自盡的時候,眼前突然一片血紅。她惶然地抹去臉上的血,只看到那車伕伸手抓著自己的喉嚨,而無窮無盡的血就從他指間噴湧而出。
她在短暫的沉默後,慌不擇路地拔腳逃開。然而裙子一緊,那垂死的車伕竟伸手抓住了她的裙裾,粘稠的血液就這樣粘在了她的衣服上。
慌亂回眸的瞬間,她看到了從車伕咽喉間露出的箭頭。再也沒有勇氣在那裡停留,她彎下腰掰開那隻手,跌跌撞撞地拋開了。然而那鋪天蓋地的血紅色,卻是她夜夜的噩夢,直到今日被眼前這個陌生男子提起。或許,並不算完全的陌生?
衛琬明眸微瞠,「是你殺了他!」
男子劍眉高高揚起,「舉手之勞而已。」
聽得他這樣說,衛琬的嘴唇抿緊了,良久才點了點頭,「多謝。」
「不客氣!」見她終於接受了自己好意,男子咧開嘴笑了,「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快點上路吧,好能早一點到朔城。」
已經走出兩步後,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道:「我叫鴻離,鴻鵠的鴻,分離的離。」
他直直看著衛琬的臉,似乎是在等她作出反應。停頓了片刻,衛琬才開口道:「蘇婉,姑蘇的蘇,柔婉的婉。」
鴻離唇角微勾,眼中掠過若有所思的神情,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