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回到了出征前。
她在院中每日枯坐等著誰歸來,他忙於政事卻不忘流連小路間落一身鳳凰花瓣。
「為我做幅畫吧。」那天,她忽然淡淡道。
「一人一生一畫足矣,何必要那麼多。」
她低低歎息。
那幅青葙皇后回眸一笑傾人城的肖像她看過,栩栩如生,筆筆似真,當之無愧的舉世無雙。無論是畫作本身還是畫中人,都堪稱絕代。
可她還沒有屬於自己的畫,他從未想過要為她畫上一幅,名為白凰衣的畫卷。
素白酒盞陳酒醇香,不知為什麼,一向對酒香極為敏感的她竟然分不出任何酒的味道,嚥入口中都如同白水,不醉香,不醉人。好在,他不再攔著她喝酒了,有時還會默默接過酒盞將剩下的半口一飲而盡。
什麼東西變了,又有什麼不曾改變。
樹上鳳凰花開花落,人間幾度日月輪迴,從林中初見到如今,已是一整年。
白凰衣還是白凰衣,青葙沉仍然睡在未知的故鄉杳無音信,而辰砂日漸沉默,眼中急躁卻越來越盛。
一年了,鳳凰花開得最熱烈的時節再次到來,滿院滿身赤紅如血,斜陽浸染院落連雲似錦,彷彿整個天下江山都被那艷烈的緋紅潑灑,即便用淚水也洗不下去。
她不再那般討厭鳳凰花,甚至,就著落灑繽紛的花瓣擺酒排菜,某天為歸來的他送上一席民間素食。
「今日怎麼有興致親自為膳?」滿桌小菜清淡樸素,他吃得開心。
「沒什麼,許久不做菜怕生疏了。」
桌上仍是一個酒盞,並沒有他的,而他破天荒地拿起酒壺斟滿,親自交到她手上:「再粗心我也不會忘記這麼重要的日子。你來這裡,正滿一年。」
果然他還記得。
白凰衣並不至於自負到何種地步,她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他的深刻記憶來源於對青葙的執念,而非對她。
「今夜,我留在這裡。」
持著酒盞的手一抖,清液灑了滿裙滿地。
白凰衣許久不能緩過神色,那句話,如同對她的判刑般殘忍。
這一年他們時常在一起卻從未逾越界限,他嫌她不是青葙,她嫌他眼中沒有自己,兩相冷漠疏離,自然沒有任何同床共枕的可能。而今夜,他卻毫無反駁可能地宣告了這種關係即將終止。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的聲音有點顫。
不是怕,而是心疼得發抖。
他依舊淡漠平靜,彷彿一切天經地義:「你是夜闌皇后,我的結髮妻子,行夫妻之事有何疑問?」
今天是與他相遇滿一年的日子,他卻要用這種方式來銘記麼?再一次提醒她早點消失,讓那個令所有人牽掛的傳奇女子重現,讓一切完美圓滿,除了她。
不由分說拉著她走進房內,所有侍女護衛一概喝退,空蕩冰冷的房間裡只剩下交疊的人影與窗外黃昏漸近的夕照。
「看著我。」
她拚命扭過頭,任由他反覆命令。
「我說過她不會回來的,就算你消耗光我所有心智,結果依舊不會改變。」
他不再說話,低頭抱住不知道是誰的女子——是誰都不重要,他的心在漫長流年中快要被冰封了,再沒有人來溫暖便會死去。
耳邊滾燙如火,沿著面頰、脖頸無聲遊蕩。
完全沒有辦法抗拒,因為是他。
既然逃不脫,那邊默默接受吧。白凰衣埋頭在他肩上,胸前,永遠保持在他看不見她雙眸的方向位置。
否則,他會看見她第一次在別人面前留下的淚水。
愛生癡,癡生怨,怨生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