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
那些荏苒逝去的時光裡他在生死間徘徊,從第一次殺戮的惴惴不安到血染山河的麻木,太多的人事已經變化,回不到過去,而唯一支撐著他堅持到現在的,就是烙印在漫長生命中那一脈回眸淺笑。
青葙,改變他人生,促使他亂綱常、逆天命的女人,卻是永遠都沒辦法把握的存在。她在的時候,他沒有力量去保護,當他有了足夠護得她安全的冷漠殘忍時,她卻不在了。如果人的一生早有天注定,那麼所謂的天道便是他最想斥罵的。
澹澹水聲割斷了辰砂難得的安靜回憶,全身酸痛,不知昏睡了多久,幸而並沒有什麼重傷。側過頭,不遠處單薄的身影倚在山洞角落沉睡,凌亂衣衫幾處被撕扯下來的布條正包紮在他肩腕受傷之處,應是她救了他無疑。
他並沒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潮濕的地面上靜靜思索,這幾日落差實在太大,尤其是……尤其是她的變化。
柔弱的青葙決計不會有如此行為,更不會說出那番話,若是白凰衣,又總覺得太過意外——依她的性格,應該做不出那種輕易為別人罔顧生死的決定,何況二人不過相識數月,於她,自己還有著萬分虧欠的情況下。明知所托非人依舊飛蛾撲火,他欠她的,越來越多。
山洞光線不甚明朗,幽暗中偏頭睡去的清淨面容疲憊卻安然,彷彿在皇宮之中那些奢靡浮華的生活倒不如這裡的孤寂簡陋,又或者,她只是單純地為劫後餘生感恩不盡。
離恨川上決絕一躍,她並沒有如同三年前一般留他苟活人間,而是抱著不能同生但求同死的意念將他也帶下了滾滾流水之中。然而上天似乎不打算就此結束他們跌宕糾纏的性命,絕境,再次逢生。長河浩湯,竟捲著二人到了這山洞裡,白凰衣苦苦守在昏迷的他身邊,日日夜夜,寸步不離。
既然上天給了她活下去的機會,斷不讓生離死別重演。此刻她不求辰砂能記得她的好,只要他能醒來,便是忘了她又如何?反正他的心裡只有前世毅然赴死的青葙,無論她怎麼做都無法爭取芥子之地。
她是青葙又不是,他愛她又不愛。
天意弄人,也不過如此。
困頓中一絲涼意滑過臉頰,粗糙而溫柔,氣息如此熟悉。
「跟我一起逃亡,從此浪跡天涯居無定所,你可願意?」睜開眼,清冷如故,可那雙黑白分明的眸中多了某些熱切。
她沒有回答,傷痕纍纍的手覆於臉側的大手上,感受著難以察覺的溫度,再次閉上眼。
「碧落黃泉,生死不悔。」
沒有天下江山掛在心頭,他不是手握生殺的帝王,她也不是養在深宮遭人怨恨的紅顏禍水,這樣的日子,曾經只當夢中才有。榮華富貴過眼雲煙,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縱是苦累傷痛亦甘之如飴。
只是,這話是對她說的嗎?
眉睫低垂。
「這是我的回答,不是她的。」
片刻靜默無聲,白凰衣淡淡一笑,躲開了他的手心,眼底縷縷自嘲。
他所期望的終歸不是自己,何必真心真意去回答?到頭來不過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