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江山不若三千弦第四十章一番浴火與招魂章節】。
銜玉養於人屍喉間,屍身經年不腐,血滲玉中,百年得化。
韋墨焰曾看過上好血玉,其色澤溫潤厚重略帶妖異,一眼望去便能感受到森森寒意。可眼前這枚血玉指環比他見過的任何血玉更要精貴千倍,握於掌心涼入骨髓,卻感受不到絲毫陰冷之氣,看其顏色,剔透中似赤血湧動,彷彿打破玉面便會汩汩流出,詭異的很。
「這枚血玉戒已有數千年之久,每代祭司在離世後都會由繼任者將它埋於先輩喉中十年,待血滲入玉後取出佩在身邊作為祭司信物。伊圖離開大漠時帶走了一切,唯獨將它留下來。」彌夜揉著額角,似乎十分疲憊,「他的記憶被刻意鎖住一部分,所以我並不清楚,伊圖是不是在當年便已預料到我會有需要它的一天。」
歷經千年,不停將帶著神格的血液吸入其中,難怪感受不到半絲寒氣。韋墨焰略略看上幾眼便交還彌夜,他不懂法術,這東西對他而言絲毫無用。
「要救傾鸞,需要我做什麼?」他低聲道。
面對最關鍵的問題,彌夜依舊有些不放心,然事已至此,這是唯一出路。
緩緩帶上血玉戒,臉色蒼白的精絕祭司輕輕歎息,不甘,憔悴,化作縷縷愁緒無形縈繞。
「我說了,要救她只能逆天改命違逆天數既定星軌,改寫宿命已成結局。」
「如何去做?」
彌夜深深吸氣:「強行將她的命軌與你的合併,屆時星辰會因這法術移位發生巨大變化,也會有許多人的命運隨之改變,在一切未發生之前,結果是吉是凶我也預見不到。」
沉默間,墨色身影轉向蓮花石台,指尖觸著熟悉的輪廓流連而不忍離去。不管合併命軌會對其他人造成什麼影響,夏傾鸞能繼續活下去,這才是他所求。
「合併命軌並非你想像那般簡單,即便是神之後裔,作為施術者的祭司與命軌所示之人都要承受相對應天譴,並且續命之術一生只使得一次。」瘦長手指上血玉戒閃著紅芒,遠看,竟與赤情飲血時頗有幾分相似。並不健碩的精絕祭司苦笑,無聲無息:「施術者,輕則靈力盡失,重則瞬息枯骨,而貢獻出自己命軌的人……」
失落的目光看向相處一年之久的女子,彌夜有些懵然,不清楚自己這樣做是否會得到她的原諒,沉沉低喃。
「取其餘生年歲折十為一,二人各分一半【江山不若三千弦40章節】。」
折十為一,也就是說,就算韋墨焰還有百年餘壽,十載換一載再分為兩半,他們,最多不過還有五年時光可相望。
又何況期頤之翁不多見,英雄早溺是平常。
浩瀚蒼穹斗轉星移,沒有哪顆星是永恆不變的,譬如彌夜一直關注的、影響著夏傾鸞最終歸宿的那顆特別亮星,它的軌跡無從探尋,全然不可知其餘生尚有幾何。
百年還好,若是只有三十年、十年、五年甚至一年呢?他有多少餘生可用來揮霍平分?
這就是天譴,給予希望的同時,再將希望用絕望浸染。
「本來打算等她回到石城後用我的餘生為她續命,精絕祭司壽命長久,只要守著亡靈與故國盡忠職守,絕不會有疾病災禍之擾,便是合了命軌至少也能再撐上近十年。而離開那裡,我的結局與伊圖並無差別迅速衰老、滅亡,那便是背叛神意與亡靈寄盼的詛咒。」
悵然苦笑,跋涉萬里來找她,是在決然捨棄身為祭司的使命與自身性命之後,多少人羨慕的漫長生命蕩然無存,救夏傾鸞,不再是精絕祭司的他已經沒有資格。
何其殘酷的逆天改命,剝去華麗說辭,不過是卑賤地奉上餘生向上天祈求短暫相守,而後如曇花一現,流星隕落,一起步向死亡終結。
淡漠男子有些失神,雖然他從未期盼過長生不老、永霸天下,可突然告訴他僅剩數載陽壽時,那種彷彿被肆意剝削的恨怒和抗拒從四面八方湧來。
他一直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要壓他他便逆天,神要制他他便弒神,而今,當他終於坐擁江山無限,被當做人中龍神來仰望時卻忽然發現,那些想法有多可笑,多可悲。
人,終究鬥不過天道。
「折十為一,各分一半,我若只有一載壽命,那麼能和她相伴時間便只剩十餘日,是嗎?」薄削淡嘴翕動,聲音沉得幾近不聞。
彌夜默然點頭。
天下江山他肯拱手拋棄,性命呢?他肯嗎?
想起石室中夏傾鸞堅定的回答,發現自己身體已經開始崩毀的精絕祭司想要催促那男人盡快作出決定,然而,思慮過後還是忍住了。
對一個終生時間都在冷清孤寂地下度過的人來說,減少些壽命換珍惜的人長相廝守,這是極大便宜;但對一個擁有一切只等他去享受的王者,要他用後半生光耀與榮華來換短暫嗔癡成真,著實難以取捨。
誰又能料到,曾經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熱度過去後,那些為愛情犧牲巨大的凡夫俗子是否會後悔彼時決定?
彌夜沒有提醒他,別人的星軌同樣可以為她延長性命,他可以繼續享受榮華富貴而不必付出慘重代價,又能毫無損失抱得佳人歸。那丫頭為他付出太多,多到他用三生三世償還亦不足為過。
小指上血玉戒光芒流轉,傳來的冰涼氣息令精絕祭司時時刻刻保持著冷靜:「是否要進行儀式決定權在你,如果你不願我也不會勉強,畢竟,這是你和丫頭之間的事。」
「我接受。」絲毫不留再多考慮的時間,韋墨焰堅定抬起頭,長眉細眸如流水般風輕雲淡,「便是明日便要了卻殘生我也願意,只要她能醒來。」
「此法一旦施行再無更改可能,你會失去二十倍的大好年華交換寥寥數載與她相伴」
「萬世不悔。」
打斷更加詳細解釋的回答,沒有半分遲疑。
決定的事他從不多想,做便做,不做便不做。與其浪費時間在無意義的矛盾中,倒不如早一刻爭取已開始倒計的時光,哪怕能多須臾一剎的耳鬢廝磨也好,縱是彈指後便要赴身阿鼻地獄,甘之如飴。
只要她醒來,只要她還在。
「我明白了。」微微沉吟後,彌夜長長吐息,「還有些東西需要準備,我去向那位教主借用。儀式大概需要十餘時辰之久,在這段期間內不能有任何人前來打擾,護法的重任,我想你的部下應該做得到。」
單調乏味的陳訴只換來漠不在意的揮手,轉身離去時,失職的前任精絕祭司最後一次,用心地看了那襲安睡身影一眼。
「丫頭,直到最後我也不知道自己眷戀多年的人究竟是阮晴煙還是你,或者,是你們身上照亮了黑暗石城的炫目光芒。瀝血而生,浴火涅槃,也許我和伊圖步入紅塵的真正使命,是守護你們,直到生命終結。」
這句話,終是沒有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