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雲濤,多少史書不曾記載的光芒曇花一現,或是沉於波瀾怒濤水下,或是掩埋漫天黃沙地底,千百年後再無人談起【江山不若三千弦第四十六章別後不知君遠近章節】。
精絕古國便是這樣的存在,後來者只能從殘存的傳說中去拼湊它過往的光輝神秘,而現實,早已經將它忘記。
千年過去,如今有人站在面前認真而平淡地告訴她,自己是精絕人的後代,這般變化始料未及,也難以為人接受。可不知道為什麼,夏傾鸞竟全然相信了,心底總有莫名感覺想要相信眼前藏著無數謎題的男人。
「這件事說來話長,於別人可能會當做荒唐笑談,但你應該是相信的,伊圖的預言從未出過錯誤,而我所見星軌也確實帶著你來到了這裡。」第一次與彌夜相見卻沒有半點疏離感,如此接近的距離換做其他人,夏傾鸞早已揮弦而出斃其性命。
或許是因著與師父酷似的那種感覺吧,畢竟從幼稚到成熟的歲月裡,都是師父陪她度過的。
正當夏傾鸞側耳傾聽等待更詳細的解答時,彌夜卻打住話頭站到石牆之前,在看起來並無標識的某處一按,狹長巨石向上提起足有兩人高,露出長長甬道。
「昏睡一整日你也該餓了,先去用些食水,總是風餐露宿對身體不好。」
那語氣是不容反駁的,雖不是居高臨下的態度,但總像將她當做不懂事理的孩子一般看待。看起來彌夜不是個性急之人,要從他口中得出答案也只能依其心願,既然是精絕後人,定然會知道異夢石所在了。
沉默地跟在身後,轉過迷宮似的幾段甬路,石門再開啟時眼前豁然開朗,竟是比之前更大的一間石室。
「我去弄些飯菜,若是渴了那邊有水,累了便在這桌上稍作休息。」簡單囑咐後,彌夜又消失在門外。
帶著疑惑細細搜索一番,然而以她閱歷依舊沒有找到類似機關指示的標誌,想來是因彌夜在此生活多年將所有瞭然於心所以才不需要標誌吧【江山不若三千弦46章節】。師父呢,是不是去往中州前也在這裡生活?為什麼面上看去與她年歲不相上下,而彌夜卻知道師父所經歷的事情?
太多謎題需要那人一一解答,在此之前她只能靜靜等待。
但願,還有足夠時間。
許是石室過於嚴密的關係,夏傾鸞有些氣悶,腦中也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沾著清水拍了拍額頭仍是不見起色,索性坐下來伏在石桌上閉目養神。她並不知道這裡距離炎熱的地面有數丈距離,空氣流通極差,疲憊困頓之感來自兩種環境強烈反差,不過是一時水土不服罷了。
誰道一閉上眼竟又睡了過去。
托著食盤進來時,彌夜下意識放輕腳步,生怕把石桌上安靜睡去的女子吵醒。
江湖中人連睡著也不得安心,多少人枕下藏刀懷中抱劍,稍有響動便如驚弓之鳥一般惶恐猝醒,一輩子都沉浸在無邊無際的提防警惕中無一夜安眠。她算是好的吧,至少伊圖在時她可以毫無顧慮地睡著,偶爾發出半聲囈語,稚嫩的臉頰甚是可愛。
無意中把他當成伊圖了麼?靠近身邊,她卻沒有絲毫警覺。
淺淡笑容綻露,放下食盤坐到夏傾鸞身側,從不勞作因而秀美纖長的手指輕柔捲起垂在她耳邊的一縷髮絲,不知道多少夢中此情此景如同夢幻。
當年初見,畫舫簾幕無重數,濛濛倩影投映,一曲江南小調兒惹得湖面鴉雀無聲,遠來人癡心盡負。伊圖,便是在那一瞬淪落迷濛,從此戀上絕色傾城之姿為其捨了宿命。
還記得她兒時膽小,總想起淒厲哀嚎火光沖天,看見人都當做欺打她的豬玀官兵,明亮眼中帶著驚恐、畏懼,常在夜裡尖叫驚醒,幼稚卻已為驚人姿色的小臉兒蒼白冰涼,卻堅持著對誰的承諾忍著淚不肯流下,倔強得讓人心疼。
這樣兩個一樣又不一樣的女子,阮晴煙,蕭傾鸞,她們與精絕與古老而神秘的國度無關,卻與伊圖和他的一生有關,那是早窺見了天機而飛蛾撲火一般的自絕。
然而他們,都是心甘情願。
猶豫許久,薄而色淡的雙唇落在了指尖青絲而非沉睡容顏之上,他擔心那會驚醒她、嚇到她,縱是現在的丫頭看似冷硬強大,心裡終是比不得阮晴煙那般堅強。來日方長,那顆過於明亮的星辰已漸漸改變命軌離她遠去,剩下的時間由他來陪伴,豈不是更好?
「在這裡,沒人能傷害到你。」
不管世間紛爭如何可怖,在遠離硝煙萬里之外的地下,他便是這裡的主宰。唯有他可護她不見烽煙不需掙扎,漸漸黯淡近乎無光的命星會在他的強扭之下再次亮起逆天改命對凡人來說是癡人說夢,對他來說,那是上天賦予精絕祭司至高無上的能力。
伊圖的失敗一定是因為他做錯了,而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絕不走出大漠半步。
留下的遺憾就由他來完成好了,伊圖的,也是歷代坐看天地蒼茫、人世凋敝,為哪眼紅顏憔悴枯萎黯然神傷的歷代精絕祭祀。
來了,便不會再放她離去。
武林與朝野的動盪混亂仍在持續,靖潤二十二年成為靖國史書上極為灰暗的一年,多少人在征戰中馬革裹屍,又有多少人連屍首都再尋不到,隨意丟棄在荒野中草莽裡任野狗啃噬、蟲吃鼠咬,森森白骨化為隔年春泥養料,育起一株株紅艷勝血的哀絕之花【江山不若三千弦第四十六章別後不知君遠近章節】。
彼時,名噪天下的姑蘇相公主動投入破月閣麾下,接替不知何時消失了的沈禹卿成為天市堂副堂主,從不肯於人前展露真顏的神秘組織這一代主人甘為下屬,時常在七重朱閣中立於冷漠身影旁側,細細說著又有哪些他關心的消息。
「紅弦堂主的馬被發現棄於洛陽城外,那樣力竭的奔跑,看來確是心急如焚要去做什麼。」
「毒王谷並無異動,夜曇公子早就封了通往谷內的所有道路,除了息贏風曾去過一次外再無人往來。」
「長安以北的的小鎮發現幾具屍骸,屬下派人探查過,當是死於赤情之下。這樣看的話,紅弦堂主似乎是一路往北去了。」
任是何種消息入耳,執盞迎風淡看山巒靜水的男子都不再激動過,彷彿心已死去,只是在有人偶爾叫出紅弦二字時才些微動容,仍是那般清冷絕俗,氣吞山河,愈發如命定的王者一般俯看睥睨,風華無雙。
而他究竟想要什麼,想開始或完結什麼,世間並無人知曉。
不過幾次領命離去時,姑蘇相公依稀是聽到他低低開口,乾澀地喚著那女子的名字,傾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