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秋雨一場寒勝一場,隔夜落紅滿地,桂海飄香【江山不若三千弦39章節】。
閣台上把酒臨風,濕冷的潮氣縷縷吹過,遠處煙水浩淼如霧如幻,分不清真真假假究竟在何處交匯。
無涯老人冷然離去已經三天,韋墨焰的心一點點下沉。
骨子裡孤傲的性格完全來自祖父,他確信,那個從不向任何人低頭妥協卻對信義二字極為看重的老人不會就此罷休,即便不逼他娶紫袖為妻,至少不會讓他順利與夏傾鸞完婚。
畢生守護的東西近在眼前,為什麼總要平生波折?便是冷靜如他也不禁開始煩躁。
「還是沒能找到師父。」斂衣提裙的雍容女子轉上樓梯,臉上疲憊難掩,「沒想到師父他還記著那些沒用的約定,早知如此,倒不如在山中的時候便說清楚了。」
「彼時我並未結識傾鸞,又怎知道自己會淪落到如此,河山如畫,江湖猙獰,竟都是為她一人顛覆。」
側目看向煙籠霧鎖的遠山如黛,低頭提酒,在他執著的盞上輕輕一磕:「我會盡量說服師父,如果真有什麼意外你也別太過激,畢竟他是你的祖父,況且我相信師父不會傷害她。」
「如此最好。」杯盞鏗鳴,仰頭飲下盞中清液,全然品不出往時的甘冽。
那日之後韋墨焰仍會到閣頂陪夏傾鸞,只是時間上縮短很多,從他眉宇間不難看出最近瑣事繁雜帶來的不快,夏傾鸞也不說些什麼,默默等他來,默默送他去,僅此而已【江山不若三千弦第三十九章得成比目何辭死章節】。
雖然討厭被束縛,但夏傾鸞明白這是為了她好,單是面對無涯老人就讓她倍感壓力,更別提與其接觸了。然而心裡隱隱還是期望能有一場長談,她想試試是否能說動那位萬人敬畏的老者,不要再為難韋墨焰,也不要再將他囚禁與過去的陰影之中。
被禁錮於記憶的滋味,她最懂其痛苦。
特地命人趕製的大紅婚服已經送來,從紫袖口中得知,第一次公佈婚期,即他登上武林盟主之位時便已私下準備了二人婚服,後來經歷昆崳山一戰和漫長的沉夢,已經不再新的婚服被他捨棄,重又找人做了現在這套。
他說,她不再是曾經的紅弦,那麼這婚服也該是新的。
平整華軟的絲綢錦緞觸感真實,這般細緻的衣物她穿過一次,卻從未如此認真看察,小心翼翼打開,艷麗鸞紋栩栩如生,騰空欲飛。
忽又想起腕間的赤鸞,和他腕間黑色鳳凰。
浮雲總遮望眼,回想起東胡蒼茫中他第一次開口相邀共度此生時,她只當那是圖謀不軌的玩笑,然而所說的每句話至今仍能字字清晰憶起,仿若昨日。或許,在更早的時候兩個人的命運之軌便已交錯了吧。
夜深了,窗外風聲簌簌,了無人語,世間又陷入沉睡。
一襲黑影閃過,夏傾鸞驀地握緊赤情,即便沒有感受到任何殺氣,她依舊可以肯定外面有人。
多事之秋,總難平靜的。
熄了燈迅速拉開房門,只見粗布衣角拖過地面直往樓下而去。利落伸手絕對不是閣中子弟,夏傾鸞不禁湧起心慌預感,掌心,竟隱隱溢出冷汗。
那道身影總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直到二層議事堂方才止步,靜靜立在黑暗之中。
夜間極為清晰的素白衣袂也隨之停下,深深吸氣,竭力保持平靜:「無涯前輩深夜召喚,可是有什麼話說?」
「要說什麼你很清楚。」略顯沙啞的聲音底氣十足,全不像是已過花甲的老人。轉過身,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議事堂內的幾扇雕花木窗盡數大開,明亮月色一瀉而入。如此掌風內力,她便是修習上一生也不可及其十之**。
藉著月光看得清晰的面上長鬚輕動,目光冰冷:「韋家與百越雲家世代交好,焰兒和阿月乃是指腹為婚,即便如今兩家都沒落了,這姻緣卻是不可更改的。雲家家主夫婦都是良善之人,只這一個女兒得以倖存偏又落在煙花之地飽受苦難,在雲家的墳前我答應過定會好生待這丫頭,與焰兒的婚約,也是我親口許下的。」
這些她都知道,當初正是因為韋墨焰與紫袖之間早有結髮之約,所以她才屢次拒絕他的示好,甚至逼著他與紫袖完婚。現在想來,她的一言一行何其殘忍。
「我知道這對紫袖堂主不公,但若強使他們二人在一起其結果也未必是好事,他的性格,總不懂珍惜身邊的人,反去傷害。」夏傾鸞淡淡開口,陳訴著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心平氣和說通其中道理,那豈不是比再掀波瀾好得多?
能說服無涯老人,這便是她努力要做到的目標。
前兩日盛氣凌人的老者忽地一歎,滄桑中多了幾絲惆悵。
「阿月的遭遇,你可知道?」
「是指她在……在那種地方的遭遇?」
「小小年紀被逼入風月場,那丫頭自盡的次數幾難勝數,你這種被人護著長大的人又怎會懂得。」
被人護著長大嗎?夏傾鸞垂下手腕,赤情冰冷貼在肌膚之上。
親眼看著家破人亡時,她比韋家遭逢劫難遠走夕落山的韋墨焰還要小,六歲,那時她只有六歲,還是什麼都不懂每天跟在爹爹娘親身後無憂歡笑的年紀。蕭乾叔叔護著她,卻也只能護到分別,之後那些年年歲歲朝朝暮暮,除了與月哥哥的短暫相處外,誰又曾真正保護過她關心過她?是每日酗酒拉著她說著娘親如何如何的師父,還是教她武功讓她落草為寇名震一方的雙天寨大當家梁通?
說什麼淒涼往事,第一次滿身泥污被人欺負,第一次殺人染上滿身鮮血,第一次流落街市拾人棄食充飢……世態炎涼,人間冷暖,誰又會比她體味的更多?
「我的事,你根本不知道。」眼中隱隱戾氣流淌,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總讓她想要化身紅衣冷血的修羅,抹殺一切。
冷冷一哼,老者並不在乎她的變化:「我是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你與我韋家並無半點干係。我只想告訴你,無論如何阿月才是韋家的人,她等了焰兒這麼多年,一個被豬狗髒了身子的丫頭僅剩這麼一點期望,你若敢從中作梗,我不在乎殺了你讓焰兒恨我一輩子。」
那語氣,活脫脫是另一個韋墨焰,決絕,無情。
「只能遠望,總好過相伴卻被其所傷。」
低眉垂眼間往事如風。
如同她多少次被迫逃離,不是厭他恨他,而是無法承受在他身邊時遭受的無限傷害。如果那是紫袖,只怕傷得會更深。
無涯老人有些意外,眼前明顯臉色不是太好的女子似乎並不排斥阿月,反而是在為她著想,這便是阿月據理力爭替她說話的原因嗎?
這三個孩子,關係似乎並不像他想的那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