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兒當空,何書記家的房子裡沒有點燈,灰暗的圓土堆上還剩下一簇不適時宜的西紅柿,圓圓的泛著青光,秋蟲的低吟伴著遠處的狗叫【師道官途247章節】。龍大河陪著何仙舟來了。
「聽說何仙客在劇團成了『四類分子』了。」龍大河走到何書記跟前說,「何瑋在南方城市,是縣劇團的上司,他要是出來,何仙客應該不會出事。」
「何瑋也出事了!」何書記撫摸著圓圓的西紅柿,哀聲長歎。
「大哥怎麼啦?他不會出事!」何仙舟怎麼也不相信。
「他被公社帶回來了,在公社——」何書記又叮囑龍大河,「何瑋的事你們管不了,只是何仙客還有救,幫幫他吧。」
「可是何瑋救不出來,何仙客的前途也完了。走!」龍大河喊著何仙舟一人一輛車子離開了銀龍嶺。
離公社不遠,他們來到了小尨河公社。映入眼簾的是一幅標語,上寫道;「打倒反革命分子何瑋!」標語旁寫著其他口號,二人順著標語來到了一小禮堂,那裡曾是尨海聲書記經常開會的地方,門口有把門的戴個紅袖標是耿亮,與龍大河感情尚可,他一把將向裡闖的何仙舟拽了過來說:「別去,何瑋正在陪鬥。」
何仙舟覺得臉蛋兒忽一下子熱到了耳根,有種說不出的痛楚和尷尬,剎那間湧到了全身,她的血管就要迸裂開來,她只希望何瑋能夠把她和龍大河帶到南方城裡去,永遠離開這個令她傷心的城市,卻沒有想到何瑋這一去又落得這樣可憐的結果。她靜靜地躲閃在門後的一隅處暗自悵然,乘人不備順著人縫兒鑽進了會場前面,看到何瑋戴著高帽子撅著腰和幾個「走資派」站在台上。
她不知怎樣又跑了出來,把見到的事情告訴了龍大河。
龍大河陪著何仙舟回到了銀龍嶺。當何書記聽後默默地抹著眼睛抽泣,昏暗的燈亮裡三雙手握在了一起,此情此景是如此那般的揪心裂肺。那個夜晚就像一根鋼針紮在龍大河的心頭,若干年後還是在紛紜世事的縫隙裡隱隱地刺痛著。
半夜,何瑋回到了家,一臉無奈般地笑了笑:「你們不知道好賴,怎麼去看你哥哥挨斗啊!」
「我,我是想……」何仙舟只有解釋的份兒。
「從明天起,我要戴高帽子到大街上看風景。」何瑋幽默地說。
第二天,何瑋戴了一個一米多高的紙糊的高帽子,胸前掛個木牌子白地黑字地寫著「死不改悔的走資派、反革命分子何瑋」,那吊牌子用的鐵絲細細地勒進了他的脖子有紅紅的血漬露在外面。他被一些戴紅衛兵的袖標的學生推擁著折騰了一天,後來紅衛兵膩了就讓他自己遊街。
何瑋一隻手拿個鐵皮喇叭好邊走邊喊:「我是死不改悔的走資派、反革命分子何瑋。」後面圍一群半大孩子往他的身上扔磚頭子、吐唾沫。
過了三天,城裡鄉下,大街小巷高帽子一股腦兒都是,一撥又一撥的,熱鬧極了,一個個彎著腰每個人的胸前掛個牌子,都戴著高帽子,有的「不老實」的還被用粗麻繩反綁著胳膊,腰被兩人按著。甚至有的走著走著就暈倒了,後面的黃金槐帶著紅衛兵就用腳使勁踢,一直到那個人爬起來繼續走了為止。每天逛街看熱鬧兒成了當時學生們的必修課。
一次,黃金槐正用腳踢何瑋,被何仙客看見了,爭吵起來。黃金槐正得勢,何仙客受何瑋的牽連,加上他的演出的荒唐,沒了工作,自然一肚子怨氣沒地方發。但他結巴講不好黃金槐,到後來動氣粗來,黃金槐先揣了何仙客一拳,何仙客惱了,罵道:「操……操你曉槐妹妹!」
黃曉槐是何仙客的戀人,本來黃金槐父子都不同意,見何仙客這樣罵人,就想借此就訓他一頓,沒想到何仙客帶著一肚子的怒火,幾個回合就將黃金槐摁倒在地上,由於用力過猛,收腰便褲的褲襠「嘶啦」一聲,崩開了一條10多公分長的口子。
那個年代,鄉下大都穿大褲襠便褲,基本上無人穿內褲。何仙客的褲襠撕破了,那一窩至今還沒用過的鳥兒、蛋兒的就要露出來現醜【師道官途247章節】。他氣餒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哀求:「去向曉槐要……要一根針線來。」
黃金槐拍手笑道:「看憨子的雀雀兒喲,看憨子的雀雀兒!」突然一想,向黃曉槐要針線,非命有非非之想,就向他揣了一拳,問看景的大娘大嬸、姐姐妹妹們討針線,但她們誰也沒帶針線。黃金槐卻惱了,大喊:「滾!滾!這點忙兒幫不上,去幹活兒!」
「找你妹子啊!人來縫上。」
「可要小心,別紮了那一窩,要是散了黃,將來苦著呢。」
…………
黃金槐繼續驅趕群眾,何仙客萬般無奈,趁群眾往田頭湧去的機會,急中生智地取下胸前掛著的一枚主席像章,當成鎖針,麻利地鎖到撕裂的褲襠中間。他站起身,感覺勉強能遮掩住那一窩鳥蛋兒,不敢往有女同志多的地方去,提著鋤頭擠到幾個老年男勞力中間。幹活的時候盡量半勾半伸,他的動作,被在地頭的一個紅得發紫的小隊長發現了,認為何仙客在「磨洋工」,故意不放下身子勞動。這位頭頭蹲下身子觀察著,觀察著,突然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一個箭步躥到何仙客的跟前,猛地一把從他的褲襠底下抓出金光閃閃的像章,聲嘶力竭地吼叫:「好你個兔崽子,竟敢侮辱偉大領袖!」
還沒等收工後,那個小隊長就像把何仙客送給公社戴上「現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恰好被龍大河看見了,急忙跑過去求情:「你這是到哪去?」
「公社!」
「何瑋已經被遊街了,如果何仙客再有個好歹,那何書記還能受得了。何書記可是爬雪山過草地的紅軍。」龍大河見那小隊長不知聲,繼續勸道:「快三十的人了,還沒娶上媳婦。」
「要是他娶上媳婦,還不像老鼠一樣一年幾窩小反革命啊!從現在就要趕盡殺絕。」
龍大河覺得沒法再勸了,就配著他們去了公社。
耿亮被龍大河感動了,就給何仙客留了一條後路,說:「暫定『四類分子』嫌疑吧。讓他去看井。如果反省好了,就沒事了。」
在那個人妖顛倒,有理無處講,有冤無處伸的歲月裡,龍大河知道這個結果算是不錯了,就騎車回去。
那年的冬天,銀龍嶺村西老荒坡上打井,當年打井的家當,有一個大型紡車輪子,輪子轉動帶動鋼絲繩牽引著井錐向下打井,吭——吭——的聲音隨著踩輪子的節奏而發生變化。何仙客就在打井工地上搭建了一個用玉黍秸圍成的窩棚,看護的是他和龍大,到了晚上,龍大回家吃飯去了,只剩下何仙客一個人在棚子裡。
天寒地凍,何仙客凍得渾身打顫,就搞了一抱乾柴點上,那熊熊的大火照亮了黑夜。他坐在旁邊,把棉衣也脫了,光著身子取暖(那時很少穿內衣的)。一會兒把身子烤得暖洋洋的,他的興致就上來了,不時地哼幾句當時被禁止的調子,那不過是哥呀妹呀的情歌。突然,一股狂風打翻了棚子門,把火苗吹到窩棚上引著了。
等何仙舟帶著飯來看他的時候,窩棚早已化為一片灰燼,何仙舟從附近的一簇玉米稈子裡找到了光著上身的何仙客,他雙臂緊抱在胸前,渾身得打顫。何仙舟害怕起來,何仙客勸她不要害怕,二人商量又從別處弄來玉米秸依樣畫葫蘆搭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窩棚。
按說這件事應該平安無事過去了,可沒有不透風的牆,井上少了一簇玉米秸子生產隊長自然要查。其實,那夜何仙客也是心急,如果每一簇取下一二個子,也不至於發現。黃金槐知道了這件事,何仙客和龍大都被傳喚到公社。
「這火是誰點著的?」耿亮問道。
龍大心想:我如果不說實情,我還得挨整挨板子、牲口遛、鞭子抽,這滋味一定不好受,就低下頭,任憑黃金槐處置。
「說,誰讓你點的?」耿亮拍著桌子吼道。
「我!」
龍大話未說完,扳子已摑到他自己後背上,那板子是何仙客打的,當時懲治是四類分子慣用的都是這招,美其名曰:狗咬狗!
「說,你用什麼引……引著的?」
「風刮的」
接下來又是一頓板子。
「我說,我用油引著的。」
「還……還差不多。」
沉默,龍大看看大家,想說什麼。
「用……用了多少油?」
「一酒瓶子。」
「繼續打!」耿亮在一旁指示。何仙客這次換成了鞭子,那鞭子覺得高高的。
「我招,我全招」龍大喊道,嗓音已明顯變調了,變成了哭腔,「我把工地上抽水的那一大桶油偷來,全倒上了。」
「原來是這樣啊!」耿亮終於有了收穫,這可是他向上級表功的成果,「你為什麼想這樣?想幹什麼?」
「我想把打井的井錐燒化」受盡皮肉之苦的龍大全招了。沒想到龍大哄過了耿亮,卻沒有騙得過站在一旁的黃金槐。黃金槐奪過鞭子往龍大身上又是一鞭子,「狗日的,傻啊!工地上那桶油根本就沒人動過,我回來時桶裡面油還滿著呢。這點燃窩棚的不是油,也不是你。而是何仙舟和何仙客在一起鬼混,不小心搞著了棚子,是不是?」誰著一聲吆喝,那鞭子重重地落在龍大的脊背上……